江雪中想, 他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五百年。
出发前去魔域的前一夜,江雪中独自来到月重阁的高崖边。这夜新月高悬, 他站在崖边,猎猎山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 衣襟大敞,露出苍白的胸膛和消瘦的双腕。
江雪中看着深不可见的崖底, 跳了下去。
耳边凛冽如那时无二, 只是怀中再没有喊他老祖宗的少年。
江雪中心随意动,在深崖之中轻轻松松停下来, 在半空中如履平地,他“走”向崖面,看着崖壁上断断续续被野草和枫树遮住的阵法纹路, 衣袖轻拂, 崖壁上便现出阵法的全貌。
江雪中看着占满几千米高的崖壁上的阵法, 眼里讳莫如深、忽喜忽悲。
快了。
抱月城的阵法是最早完成的, 由他亲手刻画。昊雪宫上的阵法已经在十年成功刻下,飞花淀和长风原的也已完成, 只剩下——魔域了。
只待明日,攻破魔域, 刻下阵法,到时,整个逐神大陆便在他手中。
江雪中将崖壁上的阵法恢复原样,回到崖上, 他并未歇息,而是召见了一个手下。
“老祖,您有何吩咐?”手下当即赶到,恭敬行礼。
江雪中倚着软榻,以手撑头,懒懒发问:“飞花淀的,还是没答应?”
手下点头:“飞花淀掌门的答复依然是证据不足,不参与此次围剿。”
江雪中哼笑,“算了,也没什么气候。”
手下继续道:“倒是昊雪宫的掌门乔好有点意思,不直接推拒,却只派了几十个昊雪宫的修士来,看样子也是不想来,只是到底圆滑不想撕破脸皮。”
“不过长风原极为响应,其掌门亲自率领泰半弟子,明早会在约定地点汇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门派。大概数千人。”
“差不多了。”江雪中眼帘低垂,似是有些昏昏欲睡,“魔域自五百年前元气大伤,不过些老弱病残,不足为惧。”
江雪中不知道,数月前的魔域确实如此。只是自从顾雨元来到魔域后,魔域早已大变模样。若真的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对了,你明日便跟在我身边。”江雪中想起一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恶劣的笑意,“奚鹤危极看重他的魔后,明日若有机会……”
“是!”手下抱拳应下。
及至十月初五,数千名修士兵临城下,派出一修士运足了灵气在结界前历数魔域罪行。
长风原掌门走到江雪中身边,问:“魔君奚鹤危的结界无人能破,五百年都固若金汤。难道老祖真有办法破了结界?”
江雪中颔首,右手一翻,一尾小小的白眼黑身的阴鱼在手心之上游摆。
他正欲出手,却听座下修士有人呼喊:“快看快看,结界里有魔人出来了!”
“不对,他身上没有魔气,不是魔人。”
“不是魔人怎么待在魔域里?”
“看来魔域真的强掳百姓,欺人太甚!”
江雪中手下停势,抬眼看去。
白茫茫的结界打开,一名玄袍玉带的少年缓缓走出来,唇红齿白。面对着数千名比他修为高的修士,一双眼睛如露如电,身姿如竹。
遥隔数百米,眼神落在少年身上的江雪中,错过了手心里阴鱼感受到少年魂魄气息后的躁动。
顾雨元面对数千名剑拔弩张的修士,深吸一口气。
他到底劝服了奚鹤危,只是那人一直陪着自己,现在便在结界边缘,他能感受到背上火辣辣的目光。
顾雨元捏紧腰间的天光剑。怕什么。
他抬头,扫视四周。
不见飞花淀的水红色衣裙,看来飞花淀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来。
昊雪宫来了数十人,顾雨元见那些昊雪宫弟子中没有自己认识的,也许是外门弟子或者这些年收的新弟子,带队的不是掌门乔好,而是三长老胡长山。
顾雨元心底无奈。三长老最是嫉恶如仇且认死理,不知对方会不会听进去自己接下来的话。
除去十几个小门派外,最多的便是身着靛色道袍的长风原弟子,以及身着月白色道袍的抱月城众人。
顾雨元抬眼望向这群修士的中央。在如此时刻,还能身处高座浑身懒散的,也只有抱月老祖江雪中了。
曾同江雪中亲密相处过的顾雨元知道,江雪中很不好对付。
他深深看了一眼江雪中,而后扬首高呼:“各位道友好,我是顾森森。”
修士照面,便能知道对方的底细。是以众修士刚听到顾雨元的声音,便知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便已有了金丹期的修为。
只是顾森森是谁?
“我是魔域的魔后。”顾雨元微抬下颌,左手按剑,右手虚攥成拳拢于腹前。
魔后?
魔后!
修士们瞬间哗然。
这个少年便是被让人唾弃的魔君强掳走成亲的魔后?瞧着才十八、九岁吧,真是作孽啊!看来这位魔后听到他们围剿魔域的消息后,忍受不了屈辱才赶忙跑出来寻求帮助来了。
“魔后,不是,顾小道友别怕,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我们今日来,便是为了魔域罄竹难书的罪行,这便攻进去杀个痛快!”
“顾小道友,快告诉我们这个结界该怎么破?不若随我们杀进去,你来手刃奚鹤危!”
义愤填膺的声音此起彼伏,顾雨元越听越不耐。
他的眉眼仍带着少年气的青涩,却神情庄重,说出的话斩钉截铁:
“够了!”
少年的声音清脆悠扬,又故意蕴含着满满的灵力喊出去,是以众人全都平静下来,静待下文。
“我站出来,只是想给众道友一个交代。”
“我不知,是谁说我是强掳来魔域的,若此人在场,请站出来!”
“我,顾森森,原是附近一小村子的居民,因与魔君奚鹤危有姻亲,成年后自愿同他成亲。”
“我现在已在结界之外,魔人奈何不了我,我也没有被威胁,我没必要骗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真相。”
少年一双眼角略微下垂显得娇憨无比的桃花眼清澈潋滟,但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纤细、精致漂亮的少年,几句话便将他身前乌泱泱的数千名修士镇住。
修士们哑声一瞬,而后嘈杂起来:“就算你是自愿的,那些魔人怎么解释?”
“对啊,魔人可是害了无数百姓,让几百年四海升平的逐神大陆不再安宁!”
“说不定此人早已同魔域同流合污了,魔域致使逐神大陆生灵涂炭,他是同犯!”
顾雨元皱眉,“你们怎知道那些魔人是魔域的?”
数千名修士中瞬间爆发出笑声。
“魔人不是魔域的,难道还是我们的?”
“小娃娃,是奚鹤危派你来说和的吗,可惜是个傻子!”
又是一阵夸张肆意的嘲笑。
顾雨元握住天光剑的手越来越用力,五指发白,他猛地看向嘲他是个傻子的中年修士,眼里是刺骨的冷漠和危险的杀意。若是他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便知自己这副眼神同奚鹤危很像。
中年修士是个小门派的掌门,平时在自己门派作威作福惯了,猛不丁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的眼神吓了一跳,面上无光,抽出配剑便要冲过去,却听少年接着说道:
“魔人虽生自魔域,可是也不是终生都在魔域的。这段时间魔人肆虐,想必你们也多少抓住了几个吧?何不探查魔人的魔核去看他们的年龄,是不是都是五百年朝上的老魔人?”
“而我们魔域,自五百年前奚……我、我夫君封下结界后,便没有一个魔人踏出结界。他们都身带魔气,而且你们都有眼线看着这里,若这五百年期间真有魔人出去,你们能不知道?而且还是这么多的魔人!”
修士们哑声,想到确实如此。方才的中年修士也忘了攻击,都不自觉地跟随少年话里的思路想下去。
结界边缘的奚鹤危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无声轻笑,眼里是快溢出来的宠溺和骄傲。
这么优秀的少年,是他奚鹤危的。
江雪中看着下面交头接耳,面上疑惑的修士,便知事态逃脱了他的控制。他看着前方背脊挺直、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的少年,心里轻轻划过一丝熟悉的感觉。
他笑了一下,“伶牙俐齿。”
像极了他的元元和他对峙的模样。
“那你说!”方才的某小门派掌门拿剑指了一下顾雨元,“那些魔人是怎么回事?”
顾雨元笑,心里松了一口气。既有人问,便是有回转的余地了。
“前辈既然这么问,想必之前也通过魔核探测过作乱魔人的年龄,若我没猜错,都是五百岁以上吧。”
对方敷衍地点了下头。
顾雨元双眼微亮,微挑的眉梢间尽是飞扬的少年意气。
“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
“天地大战啊!我们可是把你们魔域打得满地找牙,还在你们魔君的青龙殿溜了一圈呢!”有嘴快的修士大声回答,哈哈大笑。
顾雨元蹙眉,心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压下心里的怒气,道:“道友既然承认五百年前你们入我魔域,那么定有门派趁乱俘虏了不少魔域里的魔人吧?”
“我们本以为被俘走的魔人凶多吉少,早被你们杀了。但是结合这段时间的事情来看,他们不是被杀了,而是被圈养起来,以待五百年后给魔域泼上一盆脏水。”
顾雨元看了看前方修士脸上的惊疑,缓了缓,以退为进:“我们被泼脏水倒是其次,只是有人利用那些早在五百年就被掳走的魔人,蒙蔽各位高风亮节的修士,你们嫉恶如仇、匡扶正义,本是好意想铲除乱象,可是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为他做了嫁衣裳!”
“若是日后真相大白,众位道友该如何处之?”
修士们皆脸上忽青忽白,看向周围修士的眼神多了猜疑审视。
顾雨元垂下眼睛,掩饰眼中的笑意。
“那你想怎么样?”有人出声道。
“我知众位来,只是心有大义、想维护大陆安宁,我们魔域亦是如此。不若今日各自散去,我们会同正义的道友们合作,共同找出真相,揪出幕后之人,还魔域一个公道,还大家一个公义,也还大陆一个平静。”
数千名修士不自觉跟着顾雨元点头,窃窃私语。
“他说的挺对,现在想想,这次围剿确实仓促冲动了些。”
“是啊,证据也没找全呢,万一我们中间真的有人别有用心……”
“不会是想看我们和魔域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一统大陆吧!”
“极有可能!”
“还是先退吧?”
“我也同意……”
略过数千名修士,顾雨元直直看向座上的江雪中,对着那个不可一世翻云覆雨的抱月老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老祖宗,我赢了。
江雪中却生不出半点恼来,他看着与他相隔数百米的少年,突然想同少年近一些。
裂空声响,江雪中眼角余光看到,一只箭簇从自己身侧射出,含着犀利灵气,箭头闪着幽幽寒光,直冲少年而去。
江雪中伸出手,没抓住箭矢。
作者有话要说:老祖宗:跪搓衣板不够的话……元元觉得这个榴莲怎么样?
嘿嘿,这章让芋圆儿辩论写得好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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