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雪中第一次用失了平和的语气对顾雨元说话。无关乎憎恨, 亦不是诘问，只是痛极不甘，维持不住体面。
顾雨元的心因江雪中这句话而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难道就看着他们三个去死吗？
难道, 就让一身昊雪的华明冽、临高揽月的江雪中和灿阳飞花的裴玉仙……从此大陆上再无踪迹遍寻不见，只能作为奚鹤危的一魂一魄、一个部分、一段似曾相识才能继续存在？
同样的问题, 顾雨元曾几次问过天道。那时他亦同江雪中这般排斥、难以理解，甚至想象不出来融合后的事情。
可是, 天道的回答, 每次都是“他们本是一人”“你会知道的”。这种回答让顾雨元厌烦，直到又经历了一些事, 他才真正明白——
是的，尽管天各一方，不同躯壳, 他们缘本是一体。即便他们还意识不到或不愿承认, 但有一些东西, 是他们共通的, 无从否决。
他们都愿为某样东西一往无前甚至歇斯底里。甚至是，记忆不相通的他们执着的东西惊人的相同。
以前, 他们皆执着于道。
华明冽是为此摒弃众人、不理俗事，朝夕于昊雪峰顶练剑, 峰顶那块被景凰真人用术法加固的岩石被华明冽越磨越薄；
江雪中是为此修炼至再不可寸进时，宁愿拉着整个大陆一同覆灭，哀其所悲，伤其所痛；
裴玉仙是为此执箫入道, 甘愿闭关十年不问世事。及至飞花淀交到自己手中，自此他的心中除了道还有飞花淀。数百年间，从未有弟子出事，被他护得极好；
奚鹤危亦为此不疯魔不成活，哪怕受逐神大陆的排斥，哪怕深知自己已无法飞升的事实，仍在五百年前拼命修炼到半魔之境。即便被江雪中害至境界跌落，即便身受沉疴，仍咬着牙寻求复起、重临巅峰。
他们皆执着于道，皆不甘于命，痴极一如是。
后来，他们皆执着于同一人。
是的，他们确实卓然不同，个性鲜明。华明冽好甜，江雪中嗜酒，裴玉仙衣女装，奚鹤危性诡谲。
可是、可是，越相处下来，顾雨元越清醒地意识到——揭开他们的外表和习性，他们的内里、灵魂闪烁着一样的光芒。
因为，他的心，面对他们时是一样的心跳啊。
顾雨元口中酸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仰望江雪中，张开口还未说出话来，先红了眼眶。
裴玉仙离顾雨元最近，第一时间看到少年眼中的哀痛和委屈，他轻轻握住顾雨元攥紧被角的手，按着少年的后脑勺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
裴玉仙沉默地拍抚顾雨元瘦削纤细的背脊，动作轻而慢。他一句话未说，顾雨元却感受到他的极尽包容和温柔。
顾雨元忍着哭腔，抵在裴玉仙怀里闷闷开口：“如果能选择……如果能都不出事……谁会……可是……本就……”
他抽噎着，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纤细的背脊在裴玉仙的手下起伏颤动，瘦弱的胸膛颤栗里，让裴玉仙胸腔里那颗东西不由自主地追逐共情。
裴玉仙双眼泛起苦痛，侧过脸去轻蹭顾雨元沾满泪珠的腮。
“不哭……元元不哭了。”
“我替你揍他。”
“不，”顾雨元捏住裴玉仙的手，打了个哭嗝，“不打架。你们不能打架。”
裴玉仙叹息一声，手指交错，同顾雨元十指相扣，“好，听你的。”
江雪中看着少年通红的鼻尖，睫毛上的泪珠，胸腔一疼，脱口而出：“元元……”
却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奚鹤危静静看着用哭泣发泄一切的少年，脑中回想起兴州城牢房里他对自己说的话，还有几个时辰前在神级秘境洞府中自己听到的陌生之音。
顾雨元哭完才浮起耻意，他不敢抬头看这四人，只低着头揉眼睛，还不时空抽噎两下，脸更红了。所幸这几人给他留足了面子，未问他为何突然哭泣。
如今哭完，紧绷压抑的心突然一空，连顾雨元自己都记不起方才自己是为何而哭。
顾雨元抹掉眼泪，忽听奚鹤危开口：“元元，当时在洞府中传讯与我的是谁？你可认识？”
顾雨元一愣，抬头看向奚鹤危，“……谁？”
少年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让奚鹤危软了心，他眉眼柔和地回视少年，道：“你出事之时，我脑中忽现一陌生声音，告诉我若要救你，需大气运者在你体内运转灵力。”
“你们可听见了？”他问裴玉仙三人。
华明冽沉默摇首，裴玉仙蹙紧眉头。
奚鹤危继续说：“我哪里去寻大气运者？可更不愿眼睁睁看你出事，便试着让他们三个同我一起向你体内传输灵力并运转——成功了，救下了你。所以——”
“大气运者难道是，指我们？”
“那个告诉我的人是谁？”
“天道？”顾雨元在心中默唤天道系统。
【是我，宿主。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不用特殊手段告诉他，你定会被大陆意识吞噬。你现在是真身，你真正的身体和魂魄，一旦被吞噬便再无来日。】
“轻重缓急，我懂。”顾雨元说，“谢谢你，天道。”
【应该的。】
“可是……我能告诉他们吗？关于你的身份，还有……”
【……可以。我既然插手，便想到有被知晓的这一天。我既选择帮你，大气运者便不会对我出手；而我选择帮你，便已站在大陆意识的敌对方，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大陆意识呢？之前不是说不能讲明它的存在么？”
【当时这么告诉宿主，是因为不管是我还是大陆意识，神识覆盖整个逐神大陆，一旦念出我们的名字，便会被我们知晓。出于此，当时在兴州城时我不建议你告诉大气运者关于大陆意识的事，是担心你因此被它发现。】
【可是今天过后，它已经发现了你，你如今避无可避，在大气运者融合之前，只能呆在这四人身边。所以，说与不说都无所谓了，宿主决定便好。】
奚鹤危见顾雨元久久不出声，继续问：“又是谁三番两次想害你？”
奚鹤危声音低沉，他说：“元元，你要告诉我们，我们不敢想象你出事。”
华明冽也开口，“徒儿，谁要害你？”
江雪中和裴玉仙没有说话，但看向顾雨元的眼神诉说着同奚鹤危华明冽两人无二的心思。
顾雨元看着这四个人，动了动腿，他咬住下唇，唇肉上留下两个小小的牙印而后瞬间消失。他抿了抿唇，道：“说起来……有点长，有点，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vv：哪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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