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协会,调度所。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只是个废弃的小洋房而已,问题不大,我估计再过两年甚至可能会拆迁。有异动的部分,我个人觉得已经排除了,不过还是以洛书的探测结果为准,如果还有问题,我会继续负责。”贺寒吹站在会议桌前,恭恭敬敬地把厚厚一摞现场报告和手写总结交给陶冬澜,力求不和这位副所长有任何眼神接触,“此外,在小洋房里找到的半精灵、蛇女和狼人,没有经过出入境的流程,也就是黑户状态,我给了他们地址,等休整好了,他们可能会到这边来登……”
“谁给你的权利?”陶冬澜打断她。
“……啊?”贺寒吹没懂这个话题怎么和权利扯上关系的,有点懵,“我只是给了个地址,以及告诉他们,协会不会随便动手。虽然没走流程,但他们没危害他人及社会,按条例,确实不……”
“你也知道没走流程?那么,谁给你的权利,让你给你来做这个担保?”陶冬澜再次打断她,指节曲起,在报告上敲了敲,“又是谁让你没经过洛书评估,就直接交报告的?”
“呃……是这样的,因为根据条例,外来的非人类必须要到这边登记,否则可能会被洛书判定为外来威胁,既然一定要来,我只是给个地址,方便他们过来。”贺寒吹不明白这位副所长在想什么,耐心地和陶冬澜说车轱辘话,“至于报告,林老师说过这样可以的,我之前完成任务以后,都是直接交给他的。”
然而陶冬澜根本不听她解释,又把话绕回流程上:“你的流程就是错的。以前交的报告都由你的老师润色过,离开他,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贺寒吹一愣,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缓缓抬头,去看隔着会议桌的女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陶冬澜收手,在胸前抱臂,姿态倒是挺大方,就是看贺寒吹时的眼神不太友好。不是注视,而是那种从下到上的打量,配合要笑不笑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个出场设置就有点问题的商品。
贺寒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懂了。
和流程压根没关系,陶冬澜只是想让她不舒服。她不太懂行政方面的情况,陶冬澜就抓这个点,而只要陶冬澜想,她甚至可以说贺寒吹交的报告上用的字体不规范。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回大得还不止一级,贺寒吹一个执行所的底层天师,还是福利院出身,休想和这位高贵的调度所副所长抗衡。
贺寒吹果断认怂:“好吧,这次是我的错,我会和林老师再交流一下的,争取下次可以自己完成。”
看她这么快低头,陶冬澜一方面有种恶趣味得到满足的快意,一方面又觉得有点无趣。掌握行政部门的生活就是这样枯燥无味且朴实无华,就算她对咒术一窍不通,只要在这个位置,再天赋卓绝杀天杀地的天师,到她面前也得低头。
……尤其是贺寒吹这样的。
空有年轻漂亮的躯体和无法掌控的天赋,偏偏投错了胎,找错了师门,背后空空如也,根本无法在势力盘根错节的协会里立足。
点到为止,她也不是要把贺寒吹逼走,陶冬澜轻咳一声,摆出过来人的架势:“你要知道,你是个成年人,该学会独立,凡事不能只想着依靠老师。我承认,你很有天赋,但天赋不能当饭吃,你在一天天长大,新的有天赋的孩子会入门,你要小心泯然众人矣。”
“……我知道。”贺寒吹强迫自己忍住,不上去和陶冬澜扯头发,“那我再问问,这次的报酬……”
“会发给你的。流程不对,还有别的损失,那边评估完再给你。”陶冬澜愉快地说,“过会儿支取就行。”
“好。”贺寒吹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指尖擦过掌心里指甲掐出的白痕,低声说,“我先走了。”
女孩转身离开,背影萧索,关门时力气没收住,一声闷响,倒有点像是泄愤。
陶冬澜毫不在意,顺手摸出手机,给会计部打了个电话:“……对,没错,扣除部分记得加上会议室大门的损耗。我们要为协会节省开支,年轻人也要知道为协会付出,不能凡事都只盯着钱。”
她看着门,想象贺寒吹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满意足地轻笑一声,轻轻地说,“也要知道,反抗上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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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历时半个多月,中途还伤了条手臂,最后到手也没多少钱,扣掉得还给岑行的医药费还有蹭吃蹭住该给的部分,剩下的只够贺寒吹泡面搭着西北风坚持到下个月。
她在街上游荡到凌晨,认真思考改行的可能性,期间爆锤试图附身的厉鬼、想吸食她身上灵力的水妖以及搭讪不成转而想使用暴力的人类,最后没想出来不当天师还能干什么,只能回暂住的地方。
老小区的门轴都不太好,岑行家也不例外,贺寒吹没敢大开大合,只打开一条缝,艰难地挤进去,在玄关换鞋时顺手摁了开关。
客厅的灯亮起,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睫毛一颤,睁开眼睛,声音是初醒时略微的低哑:“你回来啦。”
“哦,那个,啊,对……”贺寒吹完全没想到岑行会在客厅等她,语无伦次,“呃,我回来了。”
“吃晚饭了吗?”
贺寒吹又饿又困,脑子不太好使,理解不了这个问题的潜台词,诚实地摇摇头:“没。”
“吃一点再睡吧。”岑行不介意陪着贺寒吹熬一会儿,“做饭不太方便,想吃面还是馄饨?”
“不用,真的不用。”贺寒吹吓清醒了,生怕这个母性爆棚的男人真大半夜的开火做饭,“我买了饭的,我吃完洗个澡就去睡,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她火速踢掉运动鞋,争分夺秒地蹿到沙发上,拉开网球包,在包里摸摸摸,试图摸出证据给岑行看。
岑行耐心地看着女孩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然后表情渐渐失控,纠结成活体熊猫头。
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网球包里的主体应该是一把锋利的佩刀,但看着贺寒吹掏出的东西从干脆面、小剪刀到纸胶带……
……最后是一本厚厚的克系小说,他的世界观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甚至开始怀疑贺寒吹的网球包是不是连通了什么异次元空间。
“干脆面当夜宵还是算了。”岑行强行把视线从不可名状的封面上移开,起身,“只有挂面,可能味道不太好,吃馄饨可以吗?”
做夜宵这回事说了两遍,再拒绝就有点矫情了,贺寒吹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她是不好意思答应得太直白,岑行还以为她不满意:“还是想吃面?”
“不不不……都可以,方便做哪个就哪个吧。”贺寒吹有点尴尬,拍拍脸,调整一下状态,努力朝他露出个明朗的笑,眼睛都稍稍弯起来,语调活泼,“谢谢你啦!”
“没事。”岑行也笑笑。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贺寒吹去洗澡,岑行则去厨房。他估摸着女孩子洗澡花的时间长,不着急把馄饨拿出来解冻,等到出锅,还担心贺寒吹没洗完。
然而他端着碗出去,在客厅里看见了贺寒吹。
女孩坐在沙发上,犹带水汽的长发从肩头向下流泻,头发上未干的水汽沾得布料微湿,半贴在她身上,隐约勾勒出纤细秀美的线条。贺寒吹低着头,面容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正是这点模糊,冲散了妙龄女孩身体曲线天然的诱惑,反倒有种异样的隔膜感,让看到的人踟蹰不前。
她看起来和平常截然不同,孤独、幽远,像是尊孤寂千年的雕塑,即使游人走到面前伸手抚摸,碰到的也只是逐渐剥落风化的冰冷躯体。
“桃汁?”岑行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几个粉色易拉罐,把馄饨端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喝得好像有点多,还想吃馄饨吗?”
贺寒吹抬头,视线游移一会儿,茫然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小小地打了个嗝。
从中午开始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吐出来的气息全来自桌上那几个易拉罐,一股淡淡的桃香味儿,浓度介乎人造香精和真正的水蜜桃之间。
岑行刚觉得这个桃汁质量不错,就在桃香里闻到了非常淡的酒精气息。
“……桃子酒?”岑行惊了,“你能喝酒吗?”
“……能的吧。”
岑行松了口气。
贺寒吹又开口,语气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带笑:“也许不能……唔,不知道,不管了。”
岑行:“……”
他服了,还没开口,身旁的女孩忽然晃悠两下,一头栽进他怀里,额头在他胸口顶了一会儿,缓缓抬头。
酒精开始上头,淡淡的红晕从脸颊开始蔓延,一直晕到眼尾,染得恰到好处,像是特地化的醉酒妆。贺寒吹迷迷蒙蒙,一眨不眨地盯着岑行,眼睛里分明晕染着山山水水,却像是只有他一人,看得人胆战心惊。
怀里忽然多出来一个纤细柔软的女孩,岑行手足无措,僵了一会儿,艰难地舀了一勺馄饨,喂进贺寒吹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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