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味。
浓重的蛇腥味。
重到让人乍一闻,就能大致猜到这条蛇的体型有多巨大。
然而殷涵四下环顾了一圈,却连条蚯蚓都没看到,更别说是大蛇了。只有一名身材魁梧的侍卫,正端着今天的午食朝洛宓所在的宫殿走来。
“臭不可闻。”嫌弃的话语声蓦地在身后响起。
殷涵回过头去,发现原本入定修炼的夜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掌中白光一闪,便出现了一撮黄色粉末。
“这是什么?”殷涵凑上前嗅了嗅,“空气清新……阿嚏!”
粉末当即被吹散在空气中,露出夜光白皙的手心和手心上的点点唾沫。
夜光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咳,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擦擦。”殷涵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立刻抓过夜光的手,拿衣摆用力擦了两下。
“不用。”夜光试图将手收回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竟敌不过殷涵的力气,神情一时间便变得微妙了起来。
“客气什么?”殷涵低着头,“你都是我的人了,被我擦擦小手也不会怎么样。”
夜光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对,”殷涵在确认过唾沫星子都已经擦干净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夜光刚才的语气好像不是在说客气话,她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道,“媳妇儿,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夜光跟她对视了两秒了,然后率先移开视线:“尚未完全恢复。”
“是吗?”殷涵挠挠脑袋,“我还以为你是恢复了记忆,然后就后悔对我以身相许了。”
“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的。”夜光说罢,忽然又话锋一转,“方才被你吹散的是雄黄粉,我本来打算让你撒到公主屋外去,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雄黄粉?”殷涵揉了下鼻子,“原来我没闻错,附近真的有蛇啊?没事,我这就去公主屋里捉蛇!”
“你?怕是不够它一口吞的。”夜光从榻上起身,“不如就让它将公主抓去,看看它背地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你这是把公主当成工具人了啊!”见夜光眼神疑惑,显然不明白“工具人”一词的含义,殷涵只得换了个说法,“你想用公主钓出幕后黑手,可你怎么知道不是河伯派人来捉拿公主?”
夜光嗤道:“反正我不曾听闻过,黄河河神和巴陵修蛇有什么交情。”
殷涵道:“巴陵?修蛇?”
夜光道:“小喽啰罢了,只因为它曾是天神猰貐的手下,所以我同它有过一面之缘。”
殷涵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半晌才狐疑道:“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的夜光:“……”
“不好了!”幸而前来报信的逄蒙给夜光解了围,“公主被一个侍卫……不,被一个妖怪变成的侍卫抓走了!”
·
主座,顾名思义,就是属于主人家的座位。然而眼下坐在主座上的人,却不是河伯这个黄河之主,而是一个锦衣华服、神情倨傲的青年。
事实上,能让河伯让座,足以说明这名青年身份的不一般。但是,河伯这个座,却让得心不甘情不愿。
可以说,河伯长这么大,从来都是顺风顺水。虽然时不时因为黄河河水泛滥,而不得不上天庭挨顿骂,但那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事,天帝也不会真的为此惩处他。
可现在呢?
他居然被天帝的儿子威胁了!
拿他的落跑新娘和他的老邻居威胁他!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说两位殿下好端端的找一个人类的麻烦做什么,原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趁天帝不在,斩草除根,杀了你们的同胞兄弟。”河伯冷冷道,“这种要命的忙,我可不敢当。毕竟我不是天帝的儿子,他不会对你们动手,可我指不定就被他秋后算账了。”
“我和大哥只是让你在流域范围内帮忙找人,又不是让你动手。”仲琅对河伯的不识抬举很是不满,“而且事成之后,我们自会在父亲面前为你说话。等大哥当上天帝,你的地位更是能够水涨船高。这难道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吗?”
“殿下,我今年可是一千岁,不是一百岁,没那么容易糊弄。”河伯道,“而且以你们的本事,九州八荒完全可以尽收眼底,还需要我一个小小的河神帮忙吗?”
仲琅脸色一沉:“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管你的妻子和老邻居了?”
河伯笑了笑:“妻子?抱歉,她在婚宴上落跑,叫我丢了那么大的面子,我恨不得生吃了她,还会在意她的性命?至于凿齿那个老邻居,不过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罢了,你莫非当真以为我拿他当朋友吗?”
“好,很好!”仲琅也笑了,不过他是被气笑的,气得身旁一圈的河水都滚烫得沸腾了起来,“想来修蛇和大风已经将人都捉来了,我这便去好好招待他们!”
河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甚恭敬道:“慢走,不送。”
仲琅走远了,河水的温度也慢慢地降了下来,可原本一脸散漫的河伯却蓦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长啸,当场化作一条白龙。
“他娘的,降我河位,抢我媳妇,掳我兄弟,还想我替你们办事?呸,我这就去找夜光,帮他一起对付你们!”
至于夜光这会儿究竟在哪儿?
嘿,他的确不清楚夜光在哪里。但他却是知道,当初抢了凿齿请帖的家伙,八成就是那个善于射箭的男人。
伯瑝和仲琅怀疑这个男人与夜光有关,所以想找到对方。那他先一步将人找到,不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夜光了?
唉,他可真是一个英俊与智慧并存的天神啊!
·
夜光循着修蛇的气息跟踪到一半,便隐隐感知到了金乌的气息,于是立即就带着殷涵原路返回了。
为此,逄蒙对着他又是一顿冷嘲热讽,说他贪生怕死,视洛宓公主的安危为无物。
“你既然这么喜欢她,那就自己去救,我们定不会拦着你。”夜光同样看逄蒙不顺眼,所以也不忍让,而是直接展开了回击,“如果你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丧命,我们也会大发慈悲给你上柱香,好让你能够在黄泉路上走得舒坦一些。”
“你——”
“不吵不吵,”殷涵再次打起了圆场,“都是一家人,要和谐共处。”
夜光轻嗤一声:“谁和他是一家人?”
逄蒙也是怒目而视:“谁稀罕和他当一家人?”
殷涵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舍徒弟而选美人:“我稀罕跟你师娘当一家人。”
“师父,”逄蒙怒其不争道,“以前他黏着你的时候也就罢了,可他现在对你完全是爱理不理,你还要他这个小白脸做什么?”
“娥娥最近的确不爱撒娇了……”殷涵转头对上夜光的视线,展颜一笑,“不过他并没有对我爱理不理啊,今天也已经跟我说了好多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属性突然从小奶狗变成了傲娇。嘿嘿,其实也挺可爱的,我喜欢!”
夜光一怔,如玉的面颊上隐隐透出些许绯色。
“看,还会因为我的表白脸红呢!”殷涵得意地叉腰。
夜光当即慌乱地别过脸去。
“你这分明是自欺欺人。”逄蒙没好气道。
“年轻人,凡事要往好的方面看。”殷涵拍拍他的肩膀,“就像洛宓公主现在说不定也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你为她担心。”
逄蒙皱眉:“你这是盲目地往好的方面看。”
殷涵瞪他:“哪里盲目了?我家娥娥不是说了吗,洛宓公主现在是半神之躯。半神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只怕你死了,她都还活着呢!”
逄蒙道:“可公主身上并没有法力……”
夜光看了他一眼:“弑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言下之意,抓走洛宓的人不会轻举妄动。
殷涵好奇道:“什么代价?”
夜光回答:“人族和妖族若是弑神,无论修为有多高,都会当场毙命。”
殷涵追问:“那神族呢?如果天神之间自相残杀,会怎么样?”
“神……”夜光扯了扯嘴角,“神的罪行由天帝判定,如果天帝愿意网开一面,那弑神者便什么惩罚也不会有。”
殷涵咋舌:“这也行?天帝如果铁面无私也就罢了,要是他徇私枉法,偏帮凶手,那被杀的神不就连一个公道也讨不到了?”
“是啊,”夜光轻声道,“所以我绝不能死。”
“死?”殷涵眨眨眼睛,“你刚刚说什么死?”
“没什么。”夜光抬手抹去落在额头上的一滴水珠,“下雨了?”
“咦,”殷涵的脸上也落了几滴水珠,她用手指搓了搓,奇怪道,“这雨怎么看起来有点黄,它在搞颜色?”
“是龙。”夜光眯起眼睛,望着云层间若隐若现的龙首与龙尾,“不过,它似乎不是从海里来的。”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从海里来的,”殷涵伸手一指,“但我觉得它好像往王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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