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尽的山外镇上, 之前那夜闯佛寺的黑衣女子一手握着画卷, 一手扶着周边低矮院墙,正踉跄着向前行去,所过处不时留下蜿蜒血迹,想必方才打斗时身上也受了些伤。
不仅如此,她虽料定了古殿周围必有布置, 却没想到竟是霜寒剑气,一时不察碰上一道,此刻只觉身处冰天雪地,彻骨寒潭, 体内清气胡乱四蹿,几道大脉都被封住,稍稍一动即是撕裂般的痛。
待那疼痛稍有平息,女子咬了咬牙, 哑着嗓子冲周遭寂寥无人处喊道:“刹罗,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出来!”
“我不是在这吗?”不远处的矮墙上,手指正绕着辫子灵巧翻花的小姑娘碧螺娇嗔笑道:“良宵姐姐, 人家都等你好久了。”
“少废话,”良宵将怀中抱着的画隔空抛给她, 冷冷道,“东西你拿去,答应我的解药,如今可以拿来了吧?”
“按照当时说好的, 还有最后一个要求,”碧螺,不,刹罗笑眯眯接过画卷,惊叹道:“良宵姐姐果然好身手!想来也是,姐姐自小在寺里长大,又一身正气不畏佛光,哪里是我们这些邪魔外道能比得上的。”
“姐姐这称呼,我可当不起。”良宵勾唇嘲讽般的一笑,眼波流转间分外美艳动人,“这世上被你叫过姐姐的人,如今都在阴曹地府了吧?”
“当然不是,”刹罗望着她甜甜笑道,“这不还剩下一个么?”
“行了,”良宵抬头望了望将明的天色,冷冷问道:“你的最后一个要求是什么?”
“没有,”刹罗收起画,从怀中掏出一柄带着寒光的匕首,在良宵眼前晃了晃:“你还是先顾自己吧,草木本无情,你却有了一颗心,七情六欲这东西对树妖如同穿肠毒药,对修行大大不利,而你却能带着它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天上地下,怕也难找出第二个如此浓烈的痴念了。良宵姐姐,我不要别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你这颗草木痴心。 ”
良宵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微颤抖:“没了它,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你有修为还好说,但如果你把全部修为渡给自己的心上人,便会即刻魂飞魄散,”刹罗把玩着手中匕首,带着怜悯道:“所以说,你可能只能见他最后一面了。”
“但凡能救他,我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良宵垂下眼帘道,“只是我不明白,这颗心对你又有什么用,能让你不惜冒着葬身于佛光之下的危险也要得到。”
“这就不关姐姐的事了,”刹罗眸色一凉,“姐姐还是快些把心剜了,然后拿着解药回寺里去救你那心上人吧,要是迟了,他可就等不到你了。”
“不行,”良宵冷冷道:“我要亲眼看到他好起来,才能把心给你。”
“那好吧,我信姐姐,但你要记得,我既有解药,就也有更毒的毒药,”刹罗笑眯眯地握着匕首从墙上跳下来,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连同匕首一并抛给良宵,“那姐姐自拿着这把刀去吧,放心,这刀是特制的灵器,只会剥离七情六欲,对别的一概没有影响……谁?”
最后一声带了极度的警惕与讶异。
回答她的是呼啸而来的冰寒剑气。
与此同时,良宵一把接过匕首和解药,转身迅速化成一缕红烟向着卧禅寺方向去了。
月清尘没有拦她。
“圣君这出英雄救美来的可真是时候,”刹罗一边后退躲避着霜寒剑气,一边话语间还毫不露怯,“只是人家美人是自愿的,圣君这样横加干涉,就有点扰人好事了吧?还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圣君真坏。”
又被无端端扣上坏人名头的月清尘没有理会她这番颠倒是非的言语,手中长剑转瞬又至,一招浮云蔽日裹挟着浓重冰霜向刹罗直冲而去,宛如下了一场盛大的冰雹雨。
浮云蔽日,出自荣枯第二式生何欢,本身就带了欲求不得、壮志难酬的郁结苦闷,此刻又配上霜寒剑自带的凄霜苦雪,更是造出了一番杀伐铮然以泄凄苦的气势。
“呀!”刹罗惊叫一声,忙从袖中抽出骨笛放到唇边急急吹奏起来,周身带起一片飞沙走石,却终是无法与剑招相抗,身上很快见了血。
“这才刚见过你心尖儿上的小徒弟用荣枯式,圣君就用荣枯式来对付我了。怎么,我不过是逗他玩玩罢了,圣君就这么急着为小徒弟报仇?哼,真是小心眼儿。”刹罗捂紧怀里的画,眼中露出些许茫然无措的委屈,说着说着还掉下泪来,好像真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女孩似的。
月清尘本想直接把她连人带画一起带回寺里,但他向来见不得别人哭,又乍一听她这样说,不禁稍稍收了剑锋,开口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刹罗又抹了几把泪,低声道:“就是送了他点小礼,圣君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来得及?就是说现在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月清尘心下一凛,正打算以剑威逼问个清楚,却突然想起原著中后面的一些情节来。
刹罗在后面是君长夜在鬼族的一大助力,对他前往魔族乃至得到封神刀都还有用,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在这。
他心下作的这一番思量刹罗统统不知,但看月清尘面上虽丝毫未显,手上霜寒却停滞不前,似有动摇之意,便越发认定君长夜对月清尘而言极为不同,当下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甜甜道:“看来那小徒弟着实得圣君青眼,圣君还是别管我了,快回去看看,免得他醒来见不到圣君,会心里害怕的。”
怕什么,男主有男主光环,死不了,如果此时不拿下刹罗,回去没法跟寺里交代。
至于进了寺以后她能不能逃脱,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这般想定,月清尘索性不再跟刹罗纠缠,直接用上了浮云蔽日的后一招画地为牢,将她牢牢困在了冰牢剑阵之中,接着隔空以灵力牵引着,一并带向卧禅寺去了。
刹罗心知现在硬拼讨不了好,只得收起骨笛,在阵中乖乖坐下,扁扁嘴道:“好嘛,我跟圣君回去就是了,不过人家怕疼怕颠,圣君可要慢一点。”
此时此刻,被刹罗料定醒来后见不到月清尘会心里害怕的君长夜虽意识仍有些模糊,却已依稀可以听到外界动静。
他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内容大体已记不清了,却只觉肺腑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郁结之气,好像经历了什么人的一辈子,繁华凄清都看遍了,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在梦中本就心绪不宁,好不容易勉力清醒过来,还没什么力气睁眼,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
“……他这次,怕是回天乏术了。”
君长夜心中一惊,想赶紧睁眼看看是哪个修回春术不到家的庸医对有自信很快可以下床活蹦乱跳的自己作出这等判断,但在脑海中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是他宁师叔在说话。
宁医仙都这么说了,看来他这条小命这次是真记在阎王簿上了。
君长夜回想了一下自己这短短的一辈子,觉得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心愿,比如说还没有跟师尊好好学剑,还没有查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还没有堂堂正正地打败风满楼,以及还没有做完答应荒炎前辈要帮他做的事,要是就这么死了,似乎还不太甘心。
最重要的是,人家死之前都能有平生最喜欢的人在旁边抹着泪说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现在到了他,旁边别说是最喜欢的人了,似乎除了宁师叔和不知道哪个弟子,是没有别的什么人的。
其实他也不求别的什么人,只要师尊能在他临死前看在好不容易师徒一场的份上,来看看他,陪他说几句话就行。
现在看来,似乎都是奢望了。
君长夜于是也不再试图睁开眼睛,索性开始沉下心来等死,可等了半天身上也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反而宁远湄都和别人凝重地说着话出了门,他也没能等到无常来勾魂。
这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是不是傻?”
耳边突然传来荒炎的声音。
“你才傻,”君长夜面无表情道:“前辈,我马上就要死了。”
“小小年纪说什么死,”荒炎啐了一口,“你只不过是中了鬼族的一点小伎俩,没那么容易死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宁师叔都说了,我回天乏术。”
“她说的不是你,是你身边那个。等等,有人来了,你小子继续装睡,不要说话。”
有风从窗户进来了,带着阵阵沁人心脾的暖香气。
君长夜继续闭着眼睛,却调动起其余一切感官来努力感受屋内细微的动静。
有人轻轻坐在了对面床榻一侧,似乎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喂给了榻上的人。
片刻的静默无言后,那人终于开了口,一开口就是女子温柔似水的轻声呢喃。
“无妄,”她喃喃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似是唯恐怕惊扰了榻上的人。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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