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回来了。”
景昭说了这么两句后, 便靠在那人身上等了一会, 见他没有反应,便用力一拨那两条穿骨的铁链,残忍地搅了搅,带起一片划破血肉之声,那人似是痛极, 唇边溢出几声破碎的□□,周身一颤,便睁开了双眼。
然而,双眼虽然睁开了, 但那目光茫然又空洞,其中迷蒙一片,好像笼罩着江中浓重的雾气似的,对周遭一切都没有感知。
可景昭知道, 那本该是一双很柔和的眼睛, 轮廓漂亮极了,笑起来的时候,会生出熠熠的流光, 闪烁在微微上挑的眼角。以前,每当被那样一双眼睛含笑注视着, 景昭总会生出这样一种错觉,觉得他应当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至少,不会像别人那么讨厌。
有错觉也是好的, 至少可以自己哄骗自己,可现在,连错觉都不会再有了。
他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景昭放开手中坚固的铁链,倾身凑得近了些,伸手去细细抚摸那人面容,低笑道:“哥,今天小嘉说,小别胜新婚,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却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景昭边说,边慢慢地将自己整个人都压到那人身上,头埋在他颈窝里,含混不清道:“哥,我在魔域的时候……真的很想你。”
他在“魔域”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看到身下人神情猛地一变,片刻后,他终于听到他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小离,把我放了,收手吧。”
他的声音干涩喑哑,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但在这寂静夜里,安静的地下,却又字字清晰可辨,带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
“放了?”景离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慢慢摇了摇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合心意的一件事,现在让我收手,不可能的。”
说着,他用唇爱怜地碰碰景昭的面颊,右手慢慢向下沿着景昭的身子向下滑,最终停在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极富技巧性地挑弄片刻,半哄半威胁道:“哥,魔族现在盯得越来越紧了,你要是心疼我,就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我也可以让你好过一点。”
景昭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一下,眼神愈发迷离,却不再说话,只是突然用尽全力去挣禁锢自己的铁链,带起令人牙酸的吱呀扭曲之声,仿佛随时可能断裂,他好像垂死挣扎的兽,明知徒劳,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肯轻易放弃。
“没用的,”景离轻轻笑了一下,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显得阴冷可怖,“都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它的厉害,就算是蘅芜望舒之辈来了也难以逃脱,更别说一个早就筋脉尽断,灵力枯竭的,废人了。”
他毫不留情地说完,便看到景昭终于脱力似的颓然倒在床上,身子一阵一阵的打着颤,头偏到一边,闭上了双眼。
景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将他抱在怀里,低喃道:
“看来你还是不想说。
也罢,夜还长着呢。”
天边夜色依然浓重,在离潇湘不远的一个小镇子里,劳累一天的人们多半沉入黑甜的梦境,街道上只闻“更深露重”的打更声和不知谁家的犬吠,没人看到偏僻的院落里躺倒一地的人体,也没人闻到,那股溢散在空气中,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穿梭在那一地横七竖八的人中,不时弯腰去扒拉一下眼皮,翻一下嘴巴,看看他们情况如何。
待探查一周后,她轻盈地跳出圈子,满意地捏捏下巴,自言自语道:“还不错,应该足够应付最后一波臭和尚了。”
四爪雪白的黑猫凑上前来蹭了蹭她的裙角,舒服地“咕噜”一声,好像对她这话十分满意。
“他们来了,”带玄铁面具的男子几个纵跳自屋顶跃下,在女孩身边立定,用一如既往烟熏火燎般的嗓音道:“你料得不错,如今追来上仅剩下区区五个和尚,拦不住你进潇湘了。”
“那当然,”刹罗得意一笑,“见死不救可不是卧禅寺的作风,而想救被我施了黑骨咒的人,就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给他们用上金罗术祛除蛊咒,我和狸奴从卧禅寺到潇湘这一路上东杀点人西杀点人,却又都留一口气给臭和尚,就是想把他们拖住,又怎么可能料错。”
“可无妄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当然,大师要是知道我又造了这么多孽,肯定鼻子都要气歪了,”刹罗极放肆地吹了声口哨,“你来救我之前我跟他说过,他困不住我,也杀不了我。想让我给良宵偿命也行,但他得有本事能渡得了我,我怕黑,不想下地府。若登不了西方极乐,那就只能在人间继续兴风作浪了。”
男子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看得刹罗有点发毛,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道:“看什么,没见过美人啊?”
她话没说完,却猝然被拉进一个冰冷但坚实的怀抱里,刹罗狠狠骂了一句,当即要往他胸口送一刀子,却忽然听得那人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法陪你一起去潇湘了。”
刹罗一愣,却又听他继续道:“照顾好自己。”
听了这话,刹罗抬头看了看男子带点雾气的深邃眼睛,想也不想地冷笑道:“呵,傻子,本姑娘可厉害着呢,能欺负我的人早就投胎去了,用得着你在这瞎操心?先当好你的缩头乌龟吧,别给人看见了。”
虽然这样说着,她还是默默把已经抵在他胸口的刀收了回来,擦了擦沾上血的刀刃,随便插回腰间。
狸奴瞪着一双绿眼睛瞧着这还抱在一起的俩人,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接着“喵”了一声,试探着往男子身上蹭了蹭。
刹罗一看狸奴这样,心道这还了得,登时狠狠推开他,指着黑猫就开骂道:“小没良心的,给你吃给你喝就是为了让你随便认主吗?”
说完,她突然觉得这话莫名熟悉,皱着眉想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兴奋地抓着头发走来走去,眼睛里闪动着极盛的光。
男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指定在想坏主意,也不点破,只是开口道:“你接下来先去哪?”
刹罗闻言停下脚步,玩味道:“先去见一个疯子,然后,去收我几年前播下的种子。”
语毕,她朝狸奴一勾手指,后者自觉地跳上了女孩的肩头,接着,她冲他眨眨眼,不紧不慢道:“世间太平久矣,实在无趣,也是时候该给他们加一点料了。”
说完,刹罗合上衣领后巨大的黑色兜帽,把自己和黑猫裹得严严实实,接着一转身,步入了漆黑的夜幕中。
洛青鸾是迷迷糊糊中突然惊醒的,她睡前拉着洛明嘉叽叽喳喳说了好久的话,本来是在心满意足中入睡的,可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以至于心中不安,一下就醒了过来。
屋里四下一片黑暗,洛青鸾闭上眼,摸索着去找身边的洛明嘉,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做了噩梦,无论屋子离得多远,都会跑去窝在她怀里求安慰,这样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噩梦,都会很快忘个干净。
可是这次,洛青鸾却没能找到本来应该躺在身边的洛明嘉。她睁开眼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却猛然发现洛明嘉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蜷缩成很小的一团,肩膀一耸一耸,好像是在低低抽泣。
她大概是哭得太投入,竟没有注意到洛青鸾已经醒了。
洛青鸾吃了一惊,赶忙凑过去掀开她的被子,果然看到洛明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这是洛青鸾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脆弱的样子,印象里,她一直是敢爱敢恨,神采飞扬的,有什么事会连她都解决不了呢?
“嘉姑姑,你……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这就去告诉小姑父!”
“别……”洛明嘉无力地挥挥手,别过脸去试图掩盖这件事,“我没事,青鸾,别……别告诉任何人。”
“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小姑父,呸,景昭欺负你了?”洛青鸾气愤道,“我去告诉小叔叔去,让他来给你做主!”
“我说了不用!”洛明嘉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捂住洛青鸾的嘴,把她死死抵在床头上,低声喝道:“我再说一次,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二哥,不,尤其是二哥。听见了吗?!”
洛青鸾说不出话,只能瞪着眼前双眼通红的女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看她点头,洛明嘉放开手,仿佛一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倒在床上。
“我不告诉别人,我发誓,”洛青鸾慢慢靠近她,“但你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帮你,真的,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不,你不明白,”洛明嘉摇摇头,固执地重复道:“你不会明白的,青鸾。你也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懂吗?”
“不,我要知道,”洛青鸾却比她更固执,气鼓鼓道:“我们是亲人,是最亲的人,如果连我都不能告诉,你还能告诉谁呢?”
她们彼此对视着,好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慢慢地,洛明嘉终于支撑不住,她别开眼,好像终于妥协,可能是被洛青鸾说的话打动,也可能真的太累,急需要一个宣泄口。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想该怎么开口,那副模样让洛青鸾觉得有些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片刻后,洛明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昭哥他是个很好的夫君,除了……从没有碰过我,甚至从没有与我同床共眠过。对,自成亲那夜起,除了在人前,他从来都离我远远的。我想,他可能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弟弟,所以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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