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楚河如约到了沼狱门前。
他从怀中掏出那可供自由出入的令牌递给门前狱卒, 然后冲狱卒拱了手,不卑不亢道:“小弟奉命前来办事,还望狱官大哥给带个路。”
说完,楚河上前一步,悄悄往那狐疑的狱卒袖口里塞了锭沉甸甸的银子, 又顺势解下腰间酒壶递过去,轻声道:“来的匆忙,身上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唯独这鲍参泡的酒, 滋味是天下独一份的,我跟大哥一见如故,权当交个朋友。”
酒是好酒,钱是真钱, 那狱卒闷不做声地将银子和酒收了, 也没仔细检查楚河肩上背的大麻袋,便转身替他将牢门打开,客气道:“好说, 大人里边请。”
沼狱内暗无天日,在尽头一间破败的牢房中, 楚河见到了白日里胆大包天的少女,她此刻模样很有些凄惨,两条胳膊软软地塌在一旁,一双美目被白布蒙住, 就那么不省人事般躺在干枯的草席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昏过去了。
楚河向身后看了一眼,那狱卒只提醒了句注意时间,便很识趣地走开了。他叹了口气,将肩上背的袋子放到地上,接着俯下身去探查阿玉的伤势,意料之中,发现这小姑娘伤的不轻。
按照楚河本来的计划,是想用两颗珍珠冒充鲛珠,然后向上面报个伤重而死,再偷偷将少女运出狱去,放她回归大海。
这计划说起来轻松,其实哪一步都不容易,在任何一个环节暴露都是欺君之罪,万万马虎不得。
事已至此,楚河不禁提上了十二分的谨慎,他轻手轻脚地从袋中取出那装珍珠的玉盒放在地上,然后掏出一把小刀,冲着手掌心比划一下,然后飞快下刀,在其上划了道深深的口子。
血一下就涌了出来,楚河轻蹙了下眉,接着翻过手去,把血均匀地涂抹在珍珠表面上,配合他此前对照着鱼眼石对珍珠做的简单处理,看起来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做完这一切后,楚河从身上随便撕了块布条裹住伤口,接着将玉盒重新盖好,准备一会交给来交接的人看。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捏着鼻子打开地上的麻袋,却突然觉得有阵阴风自背后掠过,无端端叫人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紧接着,便眼睁睁看着牢房内唯一的豆大烛火颤抖般摇晃几下,突然灭了。
在周遭狱友杀猪般的鬼哭狼嚎中,楚河咽了一口唾沫,却觉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没放弃手上的麻袋,但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打算迅速干完赶紧撤离。
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到了他的肩上。
楚河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锅,条件反射般朝着身后揍了一拳,飞快往门口跑去,逃命间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在身上,却又毫发无损,可当他用余光瞥见那“鬼”的形容,身体却顿时一僵,然后有点艰难地转过身来。
那“鬼”轻轻一歪头,有点意外道:“是你?”
鬼个毛线鬼,这家伙金发蓝眸,不是那晚的翡翠主还能是谁?
楚河死瞪着他,眼眶竟然有点红,心中一时喜悦太过,倒有些麻木了。
鲛人殿下踢了踢脚下麻袋,见里面竟露出具面目模糊的尸体来,不由道:“这个,是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楚河按下心头狂喜,干巴巴道,“你是来救她的么?要救就快点带她走吧。”
疏看他一眼,淡淡点了个头,然后便俯身去抱阿玉,却又听那少年在身后吞吞吐吐道:“那个,那块你落下的翡翠,我本来想找机会还的,可一直没找到你,结果你来的不巧,这会儿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还想过这姑娘和你是同类,救她或许也能抵你的债,可你来的又太快,我都没来得及把她救出去,你看……”
疏扭头看他,却见对方脸红得像泉室周围的珊瑚花,很小声道:“你看,我用我自己还成不成?”
疏一愣,立刻别过头去,似乎忍俊不禁,接着轻声解释道:“那是送给你的,作为暂住的谢礼,不用还。”
“那可不成,”楚河摆摆手,还欲挣扎:“我……”
可他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人呼哧呼哧朝这边跑来,楚河抬头一看,发现是那琴师,手里还拎着根棍子,一见他便急促道:“我把看守打晕了,咱们快带她走吧。”
“嘶,你把看守……”楚河几乎要咆哮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碍于疏在旁边,只得生生压了下去,黯然道:“完了,我钱白塞了,老兄,你还是自己快跑吧,就不连累你了。这样,那个谁,你把我打晕,然后带着阿玉赶紧走。”
疏幽幽看他一眼,点头道:“好。”
话音刚落,楚河只觉后颈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接着立即昏死过去,半点都不含糊。
等他再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回自家炕上,一旁阿湘正开心地玩着他的头发,而李哥趴在炕边睡得正香,自顾自打着均匀的小呼噜。
楚河挣扎着爬起来,无意间摸着怀里有张字条,他拿出来展开一看,发现上面没头没脑地写着几个字:
“月满之夜,极乐海边”
楚河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懂了纸条的意思,眉心一舒,便自顾自高兴起来,把楚湘吓了一跳,小妮子还以为她哥真傻了,嗷呜一声尖叫起来,把一旁打呼噜的李哥也吓醒了。
“我的爷爷,你可醒了,”李哥朝着他肩膀揍了一拳,“怎么回事,我刚走多久啊,你就干出这种事来?不要命了?”
“我错了,”楚河试探道,“李哥,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李哥“哼”了一声,爱答不理道:“听说后来抓着个琴师,是跟那女的耍朋友的,他倒把那女的送出去了,可自己却没捞着好,下了狱没多久就招了,还说你那一下也是他打的。”
楚河沉默下来,突然觉得是自己错看了那个琴师,下定决心若还有机会,一定帮他一把。
可机会哪能说有就有呢。
转眼到了下个月圆之夜,楚河先哄了阿湘睡着,然后依照字条上所说,在深夜偷偷摸摸地来到极乐海边。
海浪此起彼伏地拍打着岸边礁石,楚河从沙滩上挑了个模样好看的白海螺,然后寻了块不算太湿的礁石坐下,他摇晃着腿,随手掏出个小刻刀专心打磨起海螺来,任凭裤脚被来去的海水打湿。
夜已深沉,而月光温柔清越。
转眼到了子夜时分。
海上突然起了薄雾,起伏的潮水开始很有秩序地向两边分开,慢慢的,海水中央逐渐浮现出一个隐约的人影来。
朗月清辉之下,那人踏水而来,恍若凌波仙子。
楚河蓦然站直了,他将打磨好的海螺在衣襟上擦干净了,偷偷藏在背后,然后从礁石上跳下来,走到海岸边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冲那将露未露的人影扬声道。
“我叫疏,”疏终于踏上岸,他拂去身上沾的海水,走到楚河身边,用带点疏离的彬彬有礼道:“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救了小玉。”
楚河看着他笑了:“谢什么,最后不也没救成么,算了,咱们不说这个。”
话音未落,他献宝似的从背后掏出那个大海螺,放在嘴边呜呜一吹,那海螺便发出厚重悠长的声响,在一片寂静的深夜中,显得分外清晰。
楚河用那海螺吹了一整首渔歌小调,期间,疏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海螺看,等他吹完了,才微微笑道:“真好听,原来螺还能这样用。”
“这只是一种用法,”楚河笑眯眯道,“你们那里是怎么用的?”
疏想了想,从楚河手中取过海螺,手指放在外壳上敲了几下,然后将螺口放在唇边,朝里面极轻地说了句话。
之后,他将海螺递给一头雾水的楚河,示意他放在耳边仔细听。
楚河连忙照做,他怀着期冀把耳朵紧紧贴在壳口处,等了片刻,却竟然听到里面传来对方清清冷冷的嗓音:“我们那一般作传音用,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保持联系,除此之外,还可以存音。”
“厉害,”楚河眼睛亮了起来,“这要是放在岸上,肯定能赚很多银子。”
疏摇摇头,俯下身挑了块干净的沙地坐下,楚河随之坐下,可谁料他刚坐稳,对方却猝然间出手,一掌直冲他面门而来。
楚河没躲,被疏一把压在沙滩上,鲛人殿下看着他无所谓的模样,不由蹙眉道:“为什么不躲?”
“躲也没用,你太快了,”楚河舒舒服服地把一只手搭在脑后,躺在松软的沙滩上仰视上方的人,“何况,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疏跟他对视片刻,似乎觉得没趣,便放松了对楚河的压制,他刚想起身,却又被对方一把拉下来。
楚河一边把他拉到身边躺下,趁机捉着手不肯放,一边装作纯良地指着天空道:“哎,你看这星空多美,平日里见不到这么多星星的。”
疏对这跳脱的思路无话可说,他沉默半晌,突然道:“楚河,你知道龙神么?”
“龙神?”楚河侧过身去看他,觉得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分外引入沉沦,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喃喃道:“那是什么?”
“龙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疏仰望着星空,脸上流露出悠远的追忆神色,“算上这次和狱中那次,每当我对你动用龙神赐予的灵力,你都毫发无损。”
“这说明……我跟他有缘么?”楚河半开完玩笑道。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偷偷想:其实我更希望跟你有缘。
疏终于肯偏头看他一眼,竟然点点头,认真道:“普通人族是无法承受这种力量的,但你可以,说明你是跟龙神有缘之人。关于他的故事很长,无妨,在朝阳自海平面升起之前,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段时,我的脑海中回荡这这样一首歌: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 咳,讲真,有小天使小时候看过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嘛,其中有个故事叫渔夫与海底人(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但内容至今铭刻在我的脑海中,算是这个杂烩故事的灵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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