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作呕的腥臭液体在周围迅速蔓延开来, 可楚河全无察觉, 心中唯独剩下的一点意识,全集中在了唇畔那片温热触感上。
说来没出息的很,楚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跟人这么亲密接触过。
源源不断的气流自唇畔涌入肺腑之间,带着温暖的气息, 很快抚慰了楚河被寒冷和窒息轮番折磨的心肺。
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疏现在跟他贴得极近,近到能让楚河从那双浅蓝瞳仁里, 清晰地看到大鱼狼狈的倒影。
大鱼方才吃痛,被逼得退开一些,它知道了面前家伙的厉害,却仍虎视眈眈地不肯放弃, 疏每带着楚河往上升一点, 它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像在寻找下次攻击的机会。
楚河见疏眸中有犹豫神色一闪而过,刚想表示疑问, 对方的唇却陡然远离了他,紧接着, 疏飞快地念了句什么,然后从口中吐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硕大气泡,将楚河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在那气泡里面,楚河不仅可以畅快呼吸, 甚至又能自由说话了,他飞快地扑到气泡边缘,冲外面的疏急切道:“我刚刚昏头了才往下冲,咱们赶紧上去吧。”
疏摇摇头,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逡巡的大鱼,然后缓缓将手放在气泡上,轻声道:“你先走。”
“不行,”楚河顿时急了,“那鱼是不是很厉害?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对付它。”
疏没回答,只是暗自蓄足了力,然后用力向上一托。那气泡被驱动着迅速上升,很快脱离了大鱼的攻击范围。与此同时,疏猛地横挡在大鱼身前,隔断了它上升的路线,他喉咙里发出轻灵的低吟,警告它不许轻举妄动。
巨鱼危险地眯了眯眼,跟那还不及它牙齿大的鲛人对视了一会,似乎在估量能不能一举撕碎他。
可突然之间,它本能地感觉到极度危险,之后竟果断放弃,扭头飞一般往海底更深处游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疏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停了许久,直到确定那鱼再也不回来,这才放松下来,打算上岸去找楚河。
可还没等他调转方向,身后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叹息,疏身子一僵,定在了原地。
“孩子,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
是那被尊称为海后的女人。
她神秘,强大,拥有高深莫测的灵力,没人知道她活了多少年,从哪里来,只知道随着她的到来,族人们拥有了在人类屠杀下足以自保的能力。
海后无疑该是仁慈而睿智的,可此刻面对疏,她的话语里却带了掩藏不住的失望和恼怒: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试图触碰龙神的秘密,更不要招惹人族,可你非但不听,似乎还蛊惑了一个人族,我尊贵的殿下,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给族人更安稳的生活,”疏喃喃道,“不用东躲西藏,不用仰人鼻息,我们才是这片海的主人。”
“我知道,”海后温柔道,她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抚摸疏的眼睛,“可岸上已经发生的一切,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龙神希望你安心呆在海底,它可以保护你,我也可以……谁!”
随着这声警告,海后身形一动,已一把抓了那人,提到疏的面前。
是楚河,他冲破了气泡的阻碍,竟又不要命似地游回来了。
可惜他这会不小心灌了点水,加上刚才的一番折腾,已有些力竭,只拿眼睛不住地看着疏,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疏心中有些焦急,想从海后手中把人接过,可还没等他解释这人是谁,海后神情却陡然一变,看向楚河的眼神像想把他千刀万剐,再张口时,连话中都带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又是你,竟然又是你,孽债!”
她的眼神实在可怖,疏一惊,身体抢先一步作出反应,他飞快上前,将楚河一把夺过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都是我的错,不该随意把人族牵扯进来。”
海后瞥他一眼,却很快冷静下来,她似乎连看都不想再看楚河一眼,只摆了摆手,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她叹息道:“也罢,躲是躲不过的,该来的总会来。疏,你过来。”
疏犹豫一瞬,放下楚河,依言向她游去。
海后轻声道:“龙神的秘密,一半藏在你的右眼中,另外人心难测,前路艰险,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月盈则满,月缺则亏,切记切记。”
留下这最后一句,海后便不再看疏,她向远方迈开步子,背影失了往日的从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直到这时,疏才突然发觉,比起海底各族,其实海后她,更像一个人类。
但眼下顾不得揣摩海后话中的意思,疏只将那话匆忙记下了,便立刻将气若游丝的楚河送上了岸 。
岸上天色将明未明,楚河趴在沙滩上吐了个撕心裂肺,这才将喝进肚的水勉强空完,他面色难看地翻身坐起,照着疏的肩膀就来了一拳,冷冷道:
“你让我先走,是当我贪生怕死么?”
他这一下不算轻,疏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骤然打断,不由蹙眉道:“我没有,只是……”
只是怕你再受伤,我答应过要在水下护你周全的。
这道理楚河不可能不懂,只是如今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疏半天没想出他在钻什么牛角尖,自然也不知该怎么哄他,只得扭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起身道:“算了,我该走了。”
弗料刚一起身,手却被人一把捉住,楚河半强迫似地拉他重新坐下,冷着脸道:“方才那个女人说,叫你不要触碰龙神的秘密,我问你,关于龙神的事,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语毕,又飞快地补充了句:“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别让我讨厌你。”
疏跟他对视一眼,低下头道:“我没有骗你,但除了我曾告诉你的事,抱歉,无可奉告。”
楚河只觉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心中郁结已久的一股气骤然冲到头顶,他猛地一翻身,将疏压制在身下沙地上,目光几欲噬人:“我将性命交在你手里,勉强自己做力不能及的事,对你毫无保留,甚至想把我有的一切都送到你手里,可你呢?你想让我连死都死得糊里糊涂么?”
疏听了这话,有一瞬间极明显地晃了下神,但只一瞬,他就又恢复了此前那种带着疏离的态度,抬头冷静道:“是我考虑不周,给你带来诸多麻烦与不便,但事已至此,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可以随时选择终止。”
楚河给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死死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突然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沙滩上,手指碰到尖利的石头,很快出了血,滴滴答答流淌在沙滩上。
楚河极短促地干笑了一声,忽然抬起手来抚上疏的脸,俯身凑到他耳边道:“你知道为什么,无论你说什么鬼话我都信,为什么我愿意帮你么?”
疏一把抓住他的手,觉得冷得像冰,他带点警惕道:“你别……唔”
近乎粗暴的亲吻来得猝不及防,疏只觉后脑给人紧紧扣住,嘴唇被咬破了,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下意识用力一挣,不料心神巨震下没能控制好力度,一把将楚河推出几米,然后重重撞在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见此情景,疏当即站起身,想要去探查楚河的伤势,可对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疏摆了摆手。
他淡淡道:“到此为止了,再见。”
虽然说了再见,可楚河眸中冷得刺骨,分明无声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
再也不见。
有东西滑过一道弧线,给人远远地抛过来,咕噜噜滚到脚下,疏低头一看,发现是第一天见面时,楚河随手捡来刻着玩的白色海螺。
他在上面施了法,说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联系他,可楚河一次都没用过。
疏神色复杂地看了那小东西一会,没有捡,再抬头时,发现楚河已经走远了。
朝阳已跃出海面,光辉照亮大地,疏无法在岸上久留,只得怀揣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转身潜入了深海。
太阳很快升得高高的,岸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走到海边,“咦”了一声,弯腰自沙滩上捡起一个精美的白色海螺。
那人握着海螺探查了一会,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快步向着皇宫方向走去。
自疏回到海底后,便将自己幽闭在泉室内,大部分时间间用来寻找破解自己右眼封印的方法,而中途闲下来时,便一直等待楚河用海螺联络的讯息。
可一连两个月,楚河音讯全无,甚至到了月圆之夜可以上岸时,疏都再也没从岸边见到过楚河的身影,他也曾悄悄路过渔村附近,可一想到那天情景,就不由收回了步子。
或许,楚河不想再让他打搅自己的生活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个月,就在疏即将破解右眼封印之时,他却突然收到了来自白海螺的一封通讯。
那里面是寥寥数语:“下月朔日,午夜子时,船上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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