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纱缦华是否想要挑拨离间, 但她这话, 无疑是给君长夜与众人的关系上添了一重裂痕。
在场诸人中,风满楼与风桐恨他入骨,羽若蝶必然是向着风满楼的,曲阑珊与君长夜交往尚浅,萧紫垣昏迷, 这样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就唯独只剩下一个洛青鸾。
虽不知纱缦华意在何为,但魔族既然派了楮桀来,必然是存了志在必得的把握, 这大魔大致相当于修者的化神巅峰,就凭在场几个尚未长成的小弟子,想要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别说还有一个能操纵九头蛇的魔族圣女从旁协助。
风满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瞥了君长夜一眼, 心中虽不可避免地有所怀疑,但到底理智占了上风。他之前固然讨厌君长夜,但也到底有些移情的意思, 对方身为绝尘峰弟子,应该还不会堕落到与魔族狼狈为奸的地步。
看君长夜未答话, 风满楼别过头去,当即仗剑而上,冲纱缦华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不净之魔, 竟敢冒充浣花宫弟子,擅闯修真界第一盛会,还妄图染指正道弟子,犯下不赦之罪,实在胆大包天。怎么,魔尊派你来,莫非是想再度挑起修真界与魔界的争端吗?”
纱缦华瞧他一眼,琉璃似的眼珠泛起泠泠的光彩,却不理会他咄咄逼人的问话,转而又固执地重复道:“长夜,跟我走吧。”
旁边的楮桀顿时放声大笑起来,两张嘴同时开腔,震得风满楼连退出去数十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又七嘴八舌道: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圣女岂是你能随意指摘的?”
“我看他是活腻歪了,想尝尝脑袋碎成渣渣什么滋味。”
“圣女,何必跟他们啰嗦呢,要属下说,反正尊上只要活的就行,那就先把他们一个个断手断脚,然后囫囵个抓了带回魔宫去,到时候要杀要留随您处置。”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纱缦华猛然呵斥道,瞳孔一瞬间变成了类似蛇的赤金竖瞳,“兄长说了,这次行动,一切都以我的号令为准。”
她的语气凌厉异常,楮桀不知是有什么顾忌,虽有怨气和不忿,竟也真的乖乖闭上了嘴,但不到片刻,便又低声劝谏道“属下知错,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属下刚才只是想提醒您,不要因为一个小小修士而坏了大局。”
“非我族类?”纱缦华摇了摇头:“楮桀,你正如日中天,这眼神儿却也不行了么?”
楮桀一愣,再度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那边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紧紧捂住额头,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痛苦,又见其衣衫凌乱,领子在方才打斗中拉扯开来,似乎隐隐露出一块墨玉的形状。
这块玉,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请恕属下眼拙,”楮桀玩味般笑了笑,“圣女放心,属下这就替您去试试他,也好看得更仔细一些。”
话音未落,他便旋风般提步朝君长夜袭了过去,手掌瞬间蜷缩成钩爪状,看钩爪所指的方向,是打算直取君长夜丹田,彻底废了他毕生修为。
“住手!”洛青鸾勉强抽出手来,奋力取过水鸢,曲阑珊亦唤出古琴按在膝上,双手重重一拨,二人攻势合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威力,向着楮桀所在方位猛击而去。
可饶是二人倾尽修为换来的一击,于楮桀却不过只如挠痒痒一般,他随手一挥化解了二人攻势,又扭头一声长啸,洛曲二人便重重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分毫。
纱缦华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出手阻止,只见见楮桀已离君长夜越来越近,甚至钩爪前部尖尖的利刃已要触及了那少年腹部,可突然,却被一道骤然迸发的白光弹出了数十丈。
而那被白光包裹的少年死死咬着下唇,身上衣衫被自己撕扯得支离破碎,他的双目迅速变成赤金色,双耳变尖变利,透过不成样子的衣料,可以看到有血色的纹路在他背上逐渐蔓延开来。
“你竟是……”楮桀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像是亲眼目睹了一个最荒谬的笑话,“你竟是魔?”
不光是魔,他竟从这刚觉醒的年轻魔族身上,看到了上任魔尊沧玦的影子,甚至感受到了与沧玦同样的气息。
魔尊沧玦,是历代魔尊中最接近魔神离渊的的一个,也是离破除封神刀封印距离最近的一个,楮桀资历尚浅时去万古如斯领受封赏,曾偷偷抬眼见过那位高高在上的魔尊。当时只觉尊上的修为实在深不可测,就如山海般不可倾覆。若非他死于望舒与蘅芜之手,又未留下一子半女,这一代的魔尊还指不定还要在长老之位上熬多少年。
最后一声痛苦的嘶吼过后,君长夜浑如脱力般跪倒在地上,无垠之水瓢泼般自天上倾盆而下,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将衣衫头发皆浇得极透,常人只觉刺骨般寒冷,可他只盯着自己的手发了会儿愣,便想要扶着剑吃力地站起来。
纱缦华轻移莲步走上前去,看君长夜似乎浑身颤抖得厉害,便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岂料对方就像没看见似的,只自顾自抱着星河剑,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眸中原先的神采已全然不见,只余一片看不到边的沉沉死寂。
纱缦华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快,语气便也不自觉冷了下来:“怎么,知道自己原来是魔这件事,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君长夜骤然看向她,刚刚完成蜕变的身体虽然虚弱,气势却凌厉至极:“你早就知道?”
“大胆,竟敢这样跟圣女说话!”楮桀呲了呲牙,刚抬手便想发个大招,却立刻被纱缦华制止了。但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他心中难得地升起一丝不安,便转而向纱缦华道:“此子来历不清不楚,若不尽快除去,来日很有可能成为大患,请圣女准许属下替魔尊大人永绝后患。”
“什么不清不楚,我看清楚得很,”纱缦华淡淡道,“此事五长老不必操心,只要安安全全地把人给我带回去,此行,我便在兄长面前给你记头功。”
楮桀虽仍有不忿,却也不敢违抗纱缦华的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称了声“是”,转身去处理已基本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其他人 。
纱缦华朝君长夜走了几步,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是啊,我早就知道,早在春日云泽上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就想把你抢过来,可惜你师尊在旁边虎视眈眈,这才没能如愿。不过话说回来,望舒君风姿不减当年,动动手指便折了我一员大将,又师徒情深,待你们极好,若任凭你们在他的教导下长成了,那今日我与兄长的所图,便真如同痴人说梦了。”
说着,她又凑近了些,豆蔻色的指甲轻轻摸上君长夜的脸,却突然转向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魔族男子中甚少有像你这般好的样貌,若你跟我去了万古如斯,定然很受少女们的欢迎。你们人族常常讥讽魔族好淫乱,可真到了魔族的地界,却往往无师自通,淫乱至极,你说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吃不着葡萄,便要说葡萄酸呢?”
君长夜立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推开她,一双赤金眸子沉在暮霭深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纱缦华久得不到回应,心中有些恼,却不动声色,继续诱惑道:“长夜,今天落到我的手上,你服是不服?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输给我的?”
“我不是输给你,”君长夜突然摇了摇头,接着轻笑一声,笑声中似有无尽的悲凉,“我是输给了我的好师尊。”
纱缦华怔愣一瞬,随即警惕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原来圣女终于也有不知道的事。你来看,这个,是望舒君此前亲手给我带上的,就是它,刚刚与我多年来佩戴的墨玉相和。”
君长夜指了指自己额间已蒙了尘的皎皎白珠,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语中嘲讽之意甚浓,也不知究竟是在笑谁:
“你刚刚说师徒情深,呵,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么多年,原来他从未真心待过我,有的,只是利用和猜忌。我对他即便曾有过尊崇之心,可如今也半点不剩了,你们魔尊想要做什么,我配合就是了,至于以后的事……便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纱缦华到底冰雪聪明,从君长夜指出那额间雪珠开始,有些模糊的记忆便开始在她脑海中复苏,比如她曾在魔尊沧玦身边见过一套成对的墨玉与白璧,比如这墨白向来是作封印之用,比如自沧玦死后它们便不知所踪。
再比如有线报说见白璧曾在棠公子的花间酒出现过,但后来却被一个不知名的白衣人换走了,自此再未从这世间出现过。
凡此种种,皆过眼云烟般自纱缦华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猛地后退几步,虽心中已信了六七成,却一反刚刚迫切想要诱降的姿态,用一种充满怀疑的冷静口吻道:“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呢?”
君长夜毫不留恋地将怀中的星河剑扔到地上,然后转身对纱缦华道:
“事到如今,我已到山穷水尽之境,从此孑然一身,再无甚牵挂,除了魔族已无处可去,若圣女还不放心,我倒有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纱缦华淡淡道。
君长夜缓缓举起手来,指向不远处尚处在昏迷状态的萧紫垣,冷冷道:“按照昆梧山的规矩,若有弟子杀害同门,便要受九十九道玄雷之刑,并被彻底逐出师门,革除弟子身份。那边那个胖子,是我名义上的师兄,我现在去杀了他,便是自行立誓,永世不再踏入昆梧山半步。如此这般,圣女便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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