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北枭刚把洛明澈连拉带抱着, 从那扇地狱之门中拖出来, 就听到身后两声刀剑出鞘的铿锵声音。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值得让魔尊拔刀的,定是那昭崖进来了。可刚意识到这一点,肩膀却给人从背后猛推了一下,紧接着就和蘅芜一起, 被推进了旁边一条深窄且长的石道中。
这应该就是君长夜先前说的,那条与外面龙神庙相连的密道。
他靠着幽凉的墙壁坐下来,想尽量让洛明澈枕得舒服一点。可怀中人已经彻底昏迷过去,脸上毫无血色, 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这与上次在西洲受伤时截然不同,那次他浑身是血,而这次,却好像全身的灵气和精血都被抽干了。
冷北枭心凉了大半截, 突然想起此地还有个修回春术的医修, 忙扭头唤道:“宁……”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觉耳畔有阵香风拂过。宁远湄亦走进密道中,在他们身边蹲下身来, 手指迅速搭上洛明澈血迹斑斑的手腕,黛眉越蹙越紧, 却不说话。
“宁仙子,”冷北枭很是焦急,却不敢打扰她探查。待宁远湄将手指移开,才忙不迭问:“他怎么样?”
“精血几乎耗尽, 加上之前内外都伤得很重,说只剩一口气,也不为过。”
“一口气?”冷北枭浑身颤栗起来,随即怒不可遏:“那傀儡师竟不拦着!等他出来,本王…… ”
宁远湄若有所感,随即抬头通过面前石道的狭小入口,望向那扇半开的门内。可里面已然被大盛的潋滟水光填满,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她只能用手挡了挡,喃喃道:“他出不来了。”
“什么?”冷北枭微怔,随即再度低下头,用拇指蹭了蹭洛明澈惨白的面颊。只见那上面原本沾满血泥的地方,已经被水冲刷出一道一道清晰的痕迹。
是泪痕。
“不出半个时辰,蘅芜君就会血尽而死。”宁远湄冷静下来,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冷酷得近乎无情,“两条路。想要蘅芜君活命,就把他交给我。而且你要保证,从此再也不见他。否则,我不救。”
冷北枭骤然抬头,目光几欲喷火,可随即想到还有求于她,只得生硬别开头去,硬梆梆道:“你恨他。本王怎么能放心把他交给你?”
“也对,”宁远湄粲然一笑,“那你就看着他死吧。”
冷北枭呆呆地转头看她:“哎?”
这画风突转得不太对啊,老妹。
宁远湄无所谓般耸了耸肩,随即在狭窄的密道中站起来,转身就要往来时的入口处走去。冷北枭看她动真格的,忙抬手拉住对方衣袖,叫道:“等一等。”
宁远湄顿住脚步。但冷北枭清清楚楚地看到,有类似不耐烦的情绪,自对方眸中一闪而过。
于是他再次低头看了看怀中人温润的眉眼,终于下定决心:“你能跟本王保证,一定可以救活他吗?”
宁远湄深深看了冷北枭一眼,点头应允道:“当然。”
“好。”冷北枭点点头,突然俯下身,在青衣圣君苍白的唇上厮磨片刻。然后将他小心地扶起来,交到宁远湄怀中,急促道:“你带他走吧,趁那仙帝还没来,快走。本王出去帮魔尊。”
语毕,他抬腿就要往外走,可刚走了几步,却忽听那碧裙女子在背后幽幽道:
“你说,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啊?”
“可能,是因为本王长得好看吧。”冷北枭捏着下巴想了想,“这问题问得不好。你如果要问,为什么本王喜欢他,那理由可就多了。”
女子似乎笑了:“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冷北枭张口欲答,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化作两句:
“理由太多,说不完啊。就这么说吧,在遇见他之前,本王从没想过要给妖族找个王后。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想了。”
语毕,他挥了挥手,再次抬脚欲行。可忽然想到什么,忙急急抬手,将先前蘅芜君给他亲手簪上的发簪抽了出来,然后任由那头自出世就未剪过的长发乱糟糟地堆在肩上,转身将发簪郑重交给了宁远湄。
“这是他给我的,现在本王把它交给你了。”冷北枭轻描淡写般道,“万妖之王,一言九鼎。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见他。”
宁远湄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双琉璃色的眼珠中,究竟有无水光闪烁,对方就再次转过身,大步向密道入口处走去。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也没有,而是转身向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碧色的很快消失不见,而那道与蘅芜君同样血迹斑驳的,则逆着光,从石道中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并未再回头看过一眼。
出石道的那一瞬间,冷北枭已将九节鞭紧紧握在手中。他极迫切地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好将心中酸痛尽数洗刷而去,可外面却依然风平浪静,除了那扇门内越发大盛的亮光。
此时此刻,在那间幽暗神室内,长长的甬道旁燃着不灭的长明灯,有四人分作两头,不远不及地站着,正在无声对峙。
君长夜与月清尘站在通往祭盘的大门旁,刀剑都已出了鞘,可刃尖却并不朝前,而是默契般低低垂下。而反观另外一头,那一男一女却手无寸铁,女子身子不住颤栗,显得颇为不安,男子却神态安然,衣衫被鲜血浸透,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突然间,他笑了一下,竟抬起手,依次碰触了自己的额头和双肩,然后将右手放在左肩处,冲站在这边的人深深行了一礼。
月清尘认得,这在仙界,是位低者参拜至少位居一境之主的尊者时,才会用到的礼节。
可他举止从容,仪态高贵,分明是受惯了万仙朝拜的,哪里像什么位低者。
“神尊莫怪。”待将这礼一丝不苟地行完,昭崖脸上的微笑仍未消失。他抬起头,对月清尘道:“神尊尚未归位,是以本君,尚不能行三拜九叩大礼。待神尊随本君回到白玉京…… ”
“他不会跟你走的。”君长夜冷冷打断道,身上戾气翻涌不息,“滚。”
昭崖像这才发现君长夜存在似的,向他漠然望去,那视线如刀似剑,足让人如坠冰窟。仅是一眼,就让这神室内气氛骤然绷紧,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月清尘见身旁魔的刀已然要按不住了,便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冲君长夜摇了摇头。
昭崖眼神一暗。
君长夜用力回握了一下,见月清尘已将目光移向神室顶部,便直直看向前方,同时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力图将昭崖待会可能找的任何退路都彻底封死。
其实在对方进入这间神室之前,他们本应都撤到那石道中,然后将入口封死,只等祭盘再次启动,将昭崖的神魂逼出萧紫垣体内。
可就在月清尘进入石道的前一瞬,却正看到有柄小小铜镜正被嵌这间神室的室顶上,恰好将自门内发出的光反射过来,明晃晃的,足以晃花人的眼睛。
若不出意外,那应该就是三世镜。因为上次来的时候,祭盘没有开启,祭室内还没有光,所以就连君长夜也没有发现,在那上面,竟然还藏有一面镜子。
月清尘只看了一眼,就再次垂下眼帘,粗略估量了一下自己与昭崖究竟谁离那镜子的距离比较近。然而就在这时,余光却看到冷北枭正要从石道内探身出来,月清尘便冲他微微摆手,示意他也去看那面镜子。
月清尘自己跟昭崖的距离差不多,若动作太大引起注意,很难保证在对方之前拿到手。而冷北枭隐在石道之中,长鞭又出其不意,正好派上用场。
妖王虽心里憋屈,很想大打一场,却也知大局为重,明白月清尘的意思后,很快便点了头。可他刚要出手,却忽听一声轻笑,笑声刚落,冷北枭便觉手腕像僵住了一般,根本动不了,长鞭也直接落到地上。
“小妖,不用藏着了。”昭崖仍旧望着月清尘,唇边笑意加深了,“神尊想要什么,跟本君直说便是。”
语毕,他朝室顶伸出手,铜镜随之落下,眼看要飞入昭崖手中。
那人不急不缓道:“是想要这三世镜吗?过来拿。”
君长夜冷喝一声:“他想要你死!”
裂魄自他手中带出万钧之势,不过半息之间,已至近前,就要向近在咫尺的昭崖当头斩下。
后者将曲阑珊往身后一推,而后从容抬手,以磅礴神力与之对冲,却一触即分,二人同时退后三步,竟谁都没讨到对方半分好处。
与此同时,昭崖抬起手,就要将那已至近前的铜镜一把握住。
然而下一刻,却握了个空。
那镜子,消失了。
“望舒君!接着!”冷北枭暴喝一声,将刚被长鞭卷住的铜镜抛向月清尘。后者将之揣进怀中,随即后退一步,用力将身后那扇半掩的大门全部拉开,简短却急促道:
“长夜,退!”
君长夜应声撤到他身边,月清尘也不管别的,先一把将他推进那石道中,然后自己也退了进去,最后是冷北枭。待三人都进来后,他们便将入口处的石门完全合死,冷北枭一马当先堵在门口,眸中满是决绝暴烈的光,似乎在说要是那祭盘不管用,他就打算跟外面那家伙同归于尽似的。
石道外,有铺天盖地的水光自那扇门中冲出,直直射向昭崖,而空气中,有什么在分崩离析。
他下意识抬袖挡住视线,却随即知道没用,便放下手,低低道:“天道。”
透过刺目蓝光,昭崖看得到,在那尽头,洛明川一双眼睛仍然睁着,其中带着微微嘲弄,好像正应了他先前那句话——
“我要亲眼看着昭崖的覆灭。”
“洛公子,”男子轻叹,说不上惋惜,只是叹息,“你说你死了,有谁会念你的好呢?”
里面已无人回应。
半晌后,外界重归一片寂静,只闻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月清尘走出去的时候,只见萧紫垣倒在地上,体内属于他自己的魂魄显然还没有苏醒。而曲阑珊正半跪在他身边,见月清尘来了,便抬起头来,声音疲惫而喑哑。
“望舒君,”她道,“那个人说,他会在天界,等你主动去找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