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此话一出,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顿时在周围激起一片窃窃私语。叶知秋只怔了一瞬,就迅速勾指捏诀,造了片结界出来,将外界杂音屏蔽在他们三人之外。
也将他们接下来会说的话,完全隔绝在了那些本该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普通弟子之外。
“谁指证的?”叶知秋蹙起眉峰, 语气凝重如天阴冷雨:“红绫,是谁指证望舒君与魔族勾结?何时勾结?因何事勾结?凭据是什么?”
“亲自出来指证望舒君与魔族勾结的,是魔族的右使,飞贞。”红衣女子仍旧保持着先前半跪在地的姿势。她竭力压下心头怒意和那股难以言喻的惊惧, 迅疾道:“据魔族右使所言,此次鬼族再度祸乱西洲,与魔族助力密不可分。事发前,罗刹女曾代表冥主造访万古如斯宫, 与君长夜在孤星阁内交谈许久, 并定下了再度联手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与望舒君……亦密不可分。甚至整件事从头到尾,从帝都到西洲, 都有望舒君亲自参与其中。
那个名为飞贞的魔族说,这些皆为他亲眼所见。他说魔尊残暴无度, 竟欲重蹈当年百鬼乱世的覆辙,他不愿再助纣为虐,又深觉魔族在君长夜带领下大势已去,于是主动脱出万古如斯, 前往潇湘凝碧宫,将所知尽数倒出,希望求得人族宽宥,能在乱世之中,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飞贞说望舒君参与其中,目的呢?”叶知秋眉头蹙得更紧,“清尘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谁不知他平生最恨魔族,他为什么要与魔族联手?”
“望舒君若真恨魔族入骨,当年就不会明知君长夜是沧玦之子,还主动收他为徒。”红绫试图争辩道,语毕却忽觉背后一阵发冷。她若有所感,立刻偏回头去,却见月清尘不知何时已然走了过来,就顿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神情淡漠而无谓,仿佛红绫正在说的话跟他全然无关。
红绫心头强行压下去的怒意再次升腾起来。其实她并不是生月清尘的气,也不全是生宁远湄的气,这怒由惧怕失去而生,没有任何具体针对的对象,但换句话说,它也可以针对一切人。
于是,她直接看着月清尘开了口,一连串质问宛如连珠炮:“望舒君与魔族联手,自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君长夜。说到君长夜,对了,望舒君,魔尊呢?你们先前不是一同离去?是他不敌而归,忙着回去搬救兵了。还是说,是你再次放走了他?”
女子将重音咬在“再次”二字上,谁都听得出她话中暗含的意味。月清尘还没答话,叶知秋神情倒率先变了,语气亦冷下来:“红绫,你这话什么意思?”
“掌门,”红绫再次转回身去,面对那穿玄苍道袍的男子。她望着他,眼神忽然就变得有点悲凉:“有件事,红绫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红绫不信。
“掌门,其实飞贞在凝碧宫,还道出了另一件事的真相。你还记得吗?当年魔族圣女之所以能顺利混入潇湘折桂会,并放了大魔褚桀入千世镜内,是因为当时在潇湘,有内鬼接应。事发之后,蘅芜君和景宫主在潇湘追查许久,然而最终只追查到一个弟子身上,线索便断了,只好处死那个弟子,将此事草草了结。可一个弟子如何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当时仙家云集的潇湘,放一个魔族入境?”
“够了。”叶知秋骤然将她打断,“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个弟子背后的人,就是望舒君吗?而当年放魔族入潇湘的人,也是望舒君吗?荒谬!红绫,你明知魔族狡诈多端,为何还要去相信一个魔族的话?”
男子的语气已经很重了,分明是刻意压着火,而这股怒火,或许从他刚到西洲时便生了出来,已不知压抑了多久。可红绫却倔强至极,明明感觉到了,却毫不相让,仍继续坚持道:“掌门,这并非红绫个人的意思!飞贞身为魔族右使,位高权重,再没人比他更清楚魔族动向。他的话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更何况,他还从万古如斯带出了两样东西,就凭这两样东西,已足以让旁人将望舒君与魔尊的关系瞧个分明。”
叶知秋正欲开口,却先听得月清尘淡淡道:“什么东西?”
红绫仰头看他,张了张口,竟一时没说出来,似乎觉得难以启齿,目光却已在不经意间含了些微鄙夷和不解。月清尘又问了一遍,她咬了咬牙,终于道:“一件内衫,一幅画像。内衫是你的内衫,画像,也是你的画像。在那画像最底部写了一行小字,是‘沅有芷兮醴有兰’。虽没有落款,可经过比对,与君长夜的字迹如出一辙。望舒,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月清尘沉默一瞬,忽而垂下眼帘,神思仿佛出窍,心却定了下来。一个从还在极乐海底时就开始困扰着他的谜团,到此刻终于揭晓答案,竟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来季棣棠需要用到画像的那步棋,是下在这里。
好在,这回的矛头是冲他而来,而不是对着君长夜。
可几乎与此同时,另一种异样感觉的浮现,却亦在顷刻间盘踞心中。那种饱蘸酸涩的甜蜜讶意,与难题得解的松快分踞两端,在心间互不相让,在那一刹那之间,竟仿佛要将月清尘硬生生劈成两半。
这让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被人当众揭穿心意的愤懑与难堪。
“沅有芷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原来这就是君长夜还在绝尘峰时,一直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吗?
“字迹并非不能仿冒,内衫更易,怎么能单凭这些,便断定望舒君与君长夜有私?”叶知秋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不,那件内衫是无法仿造的。”越逼近那个呼之欲出的残酷真相,红绫的语速反而愈发放缓了,“望舒君的服饰花样不多,风格却很鲜明。不止望舒君,每位峰主的日常服饰,都是昆梧山根据各峰峰主的心性,取来每座峰上漂浮的流云为原料特制的,绝不会与旁人混同。掌门忘了,裁云制衣这些小事,都是红绫帮郁姐一起做的。用这种方法做成的衣服,别人即便想仿,也绝对仿不出来。”
叶知秋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像突然苍老下来。他终于转向白衣男子,却没有看对方的眼睛,只是问:“清尘,我不想怀疑你。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贴身衣物,会落到魔族右使手中?
“清尘,你告诉师兄,你是真的与君长夜有私吗?”
月清尘看了看叶知秋,没有立刻回答,转而先问红绫:“飞贞怎么说的?”
红绫冷冷瞧他一眼,忽然站起来,走到叶知秋身边。她伸出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摇了摇,像极了无声的安慰。她将自己满腔的柔情和爱意都给了面前这个人,留给旁人的,就只余凌厉和冰冷:“他说,近一年来,但凡望舒君不在昆梧山的日子,都是在魔宫中,与魔尊幽会厮缠。他还说,望舒君与君长夜还在绝尘峰时,便已经暗通款曲,奈何碍于师徒身份,不能堂而皇之地在一起,于是便自导自演了潇湘那一出好戏。如此一来,既能摆脱师徒关系的束缚,又能助君长夜在魔族另辟一片天地,方便二人日后往来。”
月清尘蹙眉道:“一派胡言。”
“那你说,你不在昆梧山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红绫语含讥诮:“莫非不是一直待在万古如斯宫内,与魔尊苟合吗?”
“我没有与他苟合。”月清尘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周遭绵绵阴雨受冰灵气波及,纷纷化作细小的冰粒。他闭了闭眼,眼前却忽然闪过在魔宫中的日子,闪过那些被君长夜拥着入睡的夜晚。
他不想把那称之为苟合。
或许,他更想把那当作是一种赎罪。
歉疚,怜惜,□□和爱,他对君长夜的感情混杂了太多,复杂到甚至分不清哪种更占上风。
“再说一次,我没有与魔尊苟合。”月清尘睁开眼睛,与叶知秋对视,语气冷凝:“师兄,你看眼前这一幕,与二十年前,何其相似。你明知我不会做对人族不利的事,我师父也不会,可她还是死了,死在一片流言蜚语当中。师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她有不得不做的事,也没人比你更清楚,她是为何而死。现在有人想要我成为下一个琴圣尊,你说,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会和当年一样吗?”
月清尘注意到,在他说到“当年”二字时,红绫明显一怔,甚至有片刻的失神,好像被离去多年后再度归来的梦魇缠上。可那失神只是片刻,很快,红绫就再度反驳道:“但在断肠夫人操纵鬼埙残害我仙门弟子时,望舒君的表现,掌门与我皆是有目共睹。望舒,浮生琴在你手中,你却并未竭尽全力阻止断肠夫人,你敢说你心中,就并无半分偏袒魔尊之意吗?”
“这话问得奇怪。”月清尘语调仍是冰冷,“断肠夫人死于琴圣之手,君长夜是琴圣之子,他们两人,本该不共戴天。你说我有意相帮断肠夫人,不正说明我完全站在魔尊的对立面吗?”
“够了,”叶知秋终于开了口,听上去竟有些疲惫,“红绫,我不信清尘与魔尊有私,至于魔尊对清尘抱有何种感情,我不想知道,也并不关心。至于那件内衫是如何到了飞贞手中,可能是偷来的,买来的,毕竟世上,还存在琅轩阁主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所以,我不信清尘与当年魔族入潇湘有关。”
“知秋,”红绫顿时焦急起来,“谁是在潇湘事件中受益最大的人,岂非一看便知?君长夜殴杀同门,按律本该处死,可他非但没死,还在十年之内拿下了魔尊之位,还有……”
“你说,君长夜是当年受益最大的人?”月清尘冷冷道,“而我为了助他登位,特意引魔族入潇湘。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为什么不随随便便找个借口,直接将他逐出师门呢?”
红绫瞪他一眼:“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我亲手废他修为,断他灵脉,任他躺在水牢中,却不闻不问。”月清尘摇了摇头,“我是这天底下最不称职的师父,也是这天下第一狠心的师父。他们现在却说,我心甘情愿受那一百零八道雷,都是为了助君长夜登位。而我之所以要助他登位,是因为想与他修好。师兄,你听,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红绫松开手,慢慢将红绸缠过手腕,语气仍是冷,道:“望舒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月清尘淡淡道,“我从不是为了他,我若要做什么事,从来都只是为了我自己。红绫,现在再来说这些,根本毫无意义,就不要再费心绕弯子了。你我并非敌人,我也不想与你为敌。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是怕通天塔再度开启,怕掌门师兄不得不为此牺牲,所以才要竭力阻止。你以为抹黑我,将我关起来,或者干脆杀了我,便能阻止通天塔的重启。因为你和季棣棠一样,都知道昭崖是冲我来的,所以你们以为我死了,他便不会再管人间的事,是不是?”
“当年……当年。”叶知秋恍似自语,轻声道:“原来通天塔的事,你全都知道了?何时知道的?”
“我没有!”几乎与此同时,红绫话中顿时带上几分心思被戳穿的恼怒,“我说这些,只是想为昆梧山好,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会对昆梧山不利的人。知秋,你信我。”
她一边说,一边再度跪了下来,抱拳道:“实际上,潇湘那边报来的消息,还远不止于此。自当年那件事过后,凝碧宫的景宫主一直没有放弃追查,终于在最近查出,当年计划放那褚桀入百鬼行之境内的,并不仅有望舒君,还有,蘅芜君。这才是为什么,当年的真相一直没能浮出水面。蘅芜君代表洛家统管潇湘,在西南一手遮天,若他也投向魔族,又有谁能查得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不幸的消息,又要考试周了,最近被无数DDL悬在头顶,被无数论文淹没。因为一心没法二用,所以抱歉,我又得消失一段时间orz。为了不再一断一个月,所以下一更放在元旦,等到一月六号考完试,我就可以全身心投入这篇文章的收尾工作啦!寒假绝对可以完结,不完结我直播开万字车,行不(可怜巴巴)感谢在2019-12-11 22:40:09~2019-12-21 12:0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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