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还有两个弟弟这件事,继国岩胜是知道的。继国家主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件事,倒不如说,他经常将这两个不堪大用孩子的孩子当作激励继国岩胜的动力。
“缘一年满十岁就会被送到寺院里修行,光也体弱多病不说,光是从小养在妇人身边这一点就注定他担当不起家主之位,支撑继国家的人就只有你了,岩胜!要是你立不起来,我便是死了也无颜面对继国家先祖!”
——如此这般。
从记事开始,听着这般训诫长大的继国岩胜,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肩负将家业发扬光大的责任。对尚未知悉天有多高、地有多广的孩子来说,父亲就是最高大的形象,继国家就是世界,而他身为被寄与厚望的继承人,必须要扛起这一切。
背负着如此光荣任务的他,绝对不能懈怠。
偷懒是可耻的、任性是不被容许的、努力是应该的、表现优异是理所当然的。
继国岩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紧锣密鼓的课程塞得满满当当,就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被掐的准准的,说是要培养高雅的仪态,哪怕一天的训练下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手抖腿软随时都会昏过去,他也必须端端正正地坐好,规规矩矩地用餐。
小小年纪的孩童,手中已经满是练习剑术所生的茧子,但每次训练之后总还会在木刀的手柄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足以让大人都龇牙的生活,继国岩胜却不以为苦,甚至有些乐在其中。一开始只是因为习惯,到了后来则是因为他真心爱上了剑之一道,想要在此道上走的更远,想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然后把继国家的名声发扬光大!
有着明确的目标,过着辛苦却充实么日子,这样的继国岩胜觉得弟弟们非常的可怜。
光也的存在感稀薄的可怜,缘一甚至要被送到寺院去当僧侣,连继国的姓氏都不能使用。继国岩胜对于不祥的预言、孪生子的诅咒之类并不怎么上心,在他看来,缘一除了安静的过分以外,并没有什么“不祥”的地方。仆人们总是偷偷地在背后说光也性格古怪又阴沉,肯定也是因为身体不好的关系,生病的人心情怎么可能会愉悦爽朗呢。
于是继国岩胜违背了父亲“不要浪费时间在那两个没指望东西上”的指示,悄悄地来到继国缘一和继国光也共用的小房间。
两人共用的房间——这便是无论继国光怎么努力也只有白天可以甩开继国缘一的根本原因。
除非在院子里扎营,否则入夜了总得回房间睡觉。这辈子为了要把两个不受待见的儿子装在一个房间里,继国缘一的居所虽不再是那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三叠窄室,却也是整座宅邸最偏僻阴湿的一角,靠着墙缝的榻榻米都起了点点的霉斑,不管来了多少次,每一次进到房间里都让继国岩胜觉得鼻腔里一阵阵的发痒。
“你来做啥?”继国光也像个土霸王似的双手抱胸坐在自己的领地上,对着岩胜横眉竖目,语气凶恶:“这里可没有招待继承人大人的东西。“
继国岩胜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粗黑的线条,那是继国光也画出来区分属于他的,和属于缘一的空间的虚拟国界,虽然不很明白这么小、又没有隔间的房间到底有什么好分割的,继国岩胜依旧从血泪的教训中学会了不要挑战那条迷样的界线。
反正和光也正相反,缘一总是很欢迎自己到他的“领地“上,虽然从来没有听过缘一开口说话,但是缘一从未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出光也那样的反感。在继国岩胜的心里,这就是欢迎的意思了。
“父亲大人近日请了指导音律的老师。说继国虽然不是公家,但也不能是徒有蛮勇的粗人。“继国岩胜伸手在衣兜里掏啊掏的,没有注意到继国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阴沈的脸色,”我看着老师的笛子,自己做了一个!“
继国光也非常清楚,继国岩胜手里的笛子除了出能发出声音这一点外,根本和乐器勾不上边,但是继国缘一却用一副看到贵重宝物的眼神盯着那只短笛。甚至在继国岩胜演示要怎么吹笛子的时候,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拒绝加入音乐学堂的继国光也在一旁对继国缘一每次见了“兄长大人“本人就说不出话,令”兄长大人“误以为后者是喑哑人这点大翻白眼。至于原因?纯粹只是继国缘担心讲错了话,让最崇拜的兄长大人讨厌自己而已,多么亲民的理由啊,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继国光也直接晕过去——气的。)
“学会了吗?你试试看吧,缘一。“示范完毕,继国岩胜将笛子交给弟弟,托着弟弟的手调整出正确的姿势:”吹这个地方,然后要把孔按紧——对!就是这样!“
走音的笛子在小房间内呜呜的响起来,那音调实在和悦耳相去甚远,而从它的制作者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尝试制作的乐器居然如此独树一格。
“啧,难道继承人大人不练剑了,要改当乐师吗?“打断了继国缘一的,是继国光也冷漠的嗓音。在继国岩胜不明究理的回答说自己仍然每天练剑的时候,又被继国光也更冷硬的刺了一句:”原来继承人大人还是以武士为志向吗?我还以为您打算更改志向又不好明说,只能靠制作笛子在手上多弄点伤出来,最好直接废了这只手来明志呢。“
继国岩胜不可置信的看着轻而易举点破了他伤势的幼弟,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仆人们都觉得幼弟有些瘆人。他为了在父亲的耳目下偷偷制作笛子,都是趁着就寝时身边伺候的仆人都不在近前的时候动手,手艺本来就笨拙又得提心吊胆,一支笛子做好手上也弄的伤痕累累,好在他因为练剑的缘故双手时常带着伤,一时之间倒也没被发现,只是这段时间的日课让他备感艰辛。这么多大人都没有发现,就连指导剑术的老师也没有看出他的异常,只一眼就被幼弟看出了。
“愣着干啥?你身上是没有伤药吗?上药啊!“
“喔喔,有、有的。“
离开小房间的时候,双手的手掌上已经被缘一涂满了药膏,比他的近侍涂的还要仔细,连指缝间细小的破皮也没有漏掉。那只废品般的笛子也被光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印着梅花的布料仔细包裹起来。
虽然有一瞬间觉得幼弟的形象比父亲还要高大,继国岩胜还是摇摇头,决定把这当成错觉,同时也下定决心,回头就给幼弟也做个什么样的乐器,这样他们俩平时就可以一起玩了。
七日后,拿着来自兄长大人赠礼——笏拍子 (1) 的继国光也,睽违三年再一次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不是杀现在这个自己,是那个充满了黑历史,如今看起来还打算创作更多黑历史的继国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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