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炎柱后第二个浮现斑纹的人是鸣柱,在炎柱浮现斑纹后三个月,因为新旧情报的交错,拿着过时的情报的鸣柱被迫以一己之力从复数个会使用血鬼术的鬼手中保护整个村子,据他所说回过神的时候斑纹已经浮现了,还是村里的人指着他的脸以为他受了伤才让他注意到斑纹的存在。
使用雷之呼吸,剑型以快如迅雷著称的鸣柱年方十八,平时则是个动作很慢的人,总是把:“不要心急嘛,太过心急的话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喔。”这句话挂在嘴边,即将在十日后举办婚礼,也就是说,那个情报出错的任务原本应该是他婚前最后一次出动。
继国光也和其他队士一样微笑着祝贺他的新婚,但是只要视线一落到无人的地方,似乎就可以看到没有面孔的孩子们,和他今生失去母亲时同样的年岁,明明是没有五官的脸孔,却可以清楚的听见孩童的声声控诉:“都是他!都是他的呼吸法害死了父亲!都是他让母亲以泪洗面!是他!是他!”
“光也。深呼吸,慢——跟着我的呼吸一起。”继国光也刚刚从人群中钻出去的时候,继国缘一就注意到了。此刻更是把继国光也在无人之处短暂流露出的恐慌尽收眼底,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什么也比不上弟弟眼看就要恐慌发作来得重要。
因为鸣柱没有其他的家人,新娘子又是对方在任务中救下来的姑娘,主公也十分通情达理地准许了两人在鬼杀队举办婚礼的请求,一时之间队舍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喜事而人气沸腾,好歹受过许多年家主训练的继国岩胜不由分说地被抓去当婚礼的大总管指挥大局,继国缘一自然也从兄长身上接过“看好你弟弟别让他脑子发热又去干蠢事!“的任务。将继国光也从老家揪回来的路上,继国岩胜算是摸清楚了,就算继国光也比自己多活了一辈子,但是在如何照顾自己这方面完全是一片空白,既然这样就没有特例之门好开了,听哥的就对了——长男·继国岩胜如此决断。
继国缘一拉着继国光也兜兜转转,避开人群来到院墙和后廊之间的狭小通道。产屋敷家的这处宅院经过几代改建,偶而会有几处这种过于狭窄,平时不怎么有人使用的通道,队士们不约而同把这些场所当成想要一人独处、梳理情绪的临时避风港,继国缘一挑的这一处又是最远离婚礼场地的,就是怕有人一时兴起抄近道,场面就尴尬了。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自从这些狭巷成了剑士们的小树洞之后,总有人会准备简单的茶具,继国缘一等着弟弟缓过气来的空档,就点起了小火炉开始煮水烹茶。烫过茶壶、茶杯,打开茶叶罐要取出置入茶壶中的量时,继国缘一停顿了一下……究竟应该要取多少才好?泡茶的动作看兄长做过不少次,但他总是抓不准茶叶的量要下多少,试探性地先取了浅浅的一勺,就被继国光也喊着:“少了,再多一些。”
“这样呢?”继国缘一依言又往茶罐里掏了点,把茶匙并茶叶呈现出来。
“太多,放……八分之一回去。”摇摇头,继国光也再次等着继国缘一取到适宜的量,再提示他如何注入适量的热水。等待茶叶泡开之前,两人之间又一次陷入沉默。
上辈子的“继国岩胜”并不喜欢这种沉默,特别是当他偷偷瞄向继国缘一的时候,对方总是在盯着天空的一片浮云、脚边的一朵小花,或是眼前滴滴答答的雨水发愣。他总是想不明白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如果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无聊的话,为什么不随便去找其他什么人或者忙些其他的事?
但这种想法会在继国缘一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因为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而转头过来的时候烟消云散。
“怎么了,兄长大人?”继国缘一会这样开口问道。
温柔地、平和地,仿佛神佛俯下身来看着莲台下渺小的信众,欲倾听信众的祈求。
这样的领悟会让“继国岩胜”的胃里一阵翻腾,喝下去的茶水好像是穿肠毒药一般折磨着他。然后他会在脑中对自己前一刻的想法感到好笑,像继国缘一这样的神人,怎么可能会有要忙的事、要找的人?神注定是要超脱于世间的,是试图将神抹上凡人色彩的自己才有问题。
“没什么。”他会这样回应,然后试着将话题转向他毕生唯一的祈愿上:“说起来,我之前觉得月之呼吸的第十型还有要修改的空间……”
听到他说出来的话之后,继国缘一眼中的光采会稍微暗淡一些,微笑也会退去,但至少那令人作呕的感觉会稍微消停片刻。
对现在的继国光也来说,这份沉默正是他需要的。
继国缘一窸窸窣窣地鼓捣自己的东西或者发呆,就像他们还被贴着“病痨鬼”和、“不祥之子”的标签,安安静静地生活在那个偏僻的只能看到庭院一角的小厢房一样。纵使保持着沉默,但是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方,就算他对着继国缘一不停念叨,那家伙非但不生气,反而会愣愣地听完之后露出笑容,有时还会用欣慰的表情小小声地鼓掌,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到底有没有听懂。
不知不觉间,继国光也和继国缘一之间的沉默变成了安心另一种形式,即使谁都没有出声,但是彼此都知道,只要抬起头、伸出手,另一个人就在立刻可以触及的地方。
天地之间,继国光也 (继国岩胜) 不是一个人。
继国缘一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认知对只身一人 (鬼) 在人间踽踽独行四百八十年的继国光也来说有多么重要。
“小心烫。”继国缘一将茶杯推向弟弟手边,自己也捧着温暖的茶水啜饮着。
继国光也浅尝了一口,对于忘了提醒继国缘一注意时间这件事有些懊恼,第一泡茶就这么浓厚,之后几泡很快就会走味了。
“我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选择我呢?”不需要明说,在场的两人都知道继国光也所说的“选择”指的是让他重活一生这件事。
“又为什么不该是你呢?”继国缘一提出疑问,现在的继国光也已经可以很坦然地接受那就真的是一个单纯的疑问而已,而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嘲讽。反过来说,什么时候继国缘一可以改改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这辈子的继国岩胜大概会立刻含笑九泉。
在早就扒开自己老鬼身份的继国缘一面前,继国光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是恶贯满盈的存在,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日夜被业火灼烧,凭什么可以重活一世?若说是神明要我在人间赎尽业障,可至今我什么都没有做到,看来此生也是注定要虚度……重来这一次,究竟意义何在?”
“光也不是给鬼杀队带来了呼吸法吗?”
“不是的,即使没有我,你也会自己摸索出呼吸的奥秘,我只不过是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
“可是,对那些被鬼所害的人来说,早一刻、晚一刻很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差别。所以对光也来说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对那些无法抵抗鬼的人来说,是让他们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这对光也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即使要消耗队士们的生命?用这样的方式杀鬼也有意义吗?”继国光也想到前院正在热热闹闹准备起来的婚礼、浮现了斑纹的新郎倌、孩子刚刚开始学剑的炎柱,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好像可以预见自己再次孤独地走向地狱深处的模样。
茶杯里的倒影,继国光也的脸上干干净净,连个疤痕都没有更别说斑纹,他不敢去看继国缘一的表情,只能对着杯子开口:“缘一,你知道吗?身上浮现斑纹的剑士,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能够打破这个限制的,大概也只有天生就带着斑纹的你而已。你所在的层次和我们不一样,而我们强行要触及你所在的层次,代价就是燃烧这具□□凡胎的寿命,这就是斑纹。”
“我并不是……不,这种事情……但是,现在……”继国缘一显然也没有料到斑纹的代价会如此沉重,以及在这个欢天喜地的节骨眼,把这种事情捅出去只怕会让鸣柱和恋人连夫妻都做不成,双双恨他们继国家一辈子。
“我不想要这样的。说到底,还是我太没有用,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上辈子一事无成,死后什么都没有留下。这辈子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更多关于鬼的消息,应该要更快速的找出鬼舞辻无惨并且消灭掉他才对,然而……若不是因为我太没有用,根本就不用拖到斑纹出现才是!”
继国光也紧紧捏着茶杯,直到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还有啊……缘一,不要再说‘我只是个普通人’这种话了。作为一个人类,从你眼中所见的世界,到你的身体素质,还有你的日之呼吸法——你一点都不普通,你是特别的,继国缘一。特别并没有错,也不是在否定你拥有小小的、普通的梦想这件事,但明明是有才能的人,却硬要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我现在要再说一次‘那你要我们这种人,拿什么脸面存在于世啊!’哪怕你直说‘谁叫我投胎投得好,天生就是这么厉害!’也好过说自己很普通、没什么特别。”
眼看继国缘一还有些呆呆傻傻地,继国光也只能苦笑着半是抱怨,半是苦恼地说:“还是不能理解吗?怎么办呢,这样下去要是我和岩胜都不在了,你会好辛苦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还在给人家掏心掏肺呢。
“你们不会不在的!”继国缘一焦急地说道:“把这件事上报给主公吧,让主公请高明的大夫来研究,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方法可以活过二十五岁。”
那副害怕得要哭出来的表情,让继国光也忍不住上前张开双臂把继国缘一抱了个满怀,因为自己把时间往前推的关系,现在的继国缘一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怕在鬼杀队见过各种地狱般的景象,有岩胜跟个老母鸡似的护着,再加上鬼杀队中大多是赤诚之人的关系,心灵仍然比上辈子在外流浪十年后与自己重逢的那个青年剑士更加稚嫩。
“抱歉、抱歉啊,不是要跟你说这些话吓唬你的。”继国光也有些吃力地环住比自己个头更大的少年,口中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说得对,我们去找主公,主公的人脉这么广,说不定有办法找出好方法呢!”
正当两兄弟抱的难分难舍,活像刚刚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候,一个金色浏海上翘尾端还带点红的身影出现在兄弟的小天地之间,精神饱满的大嗓门喊道:“继国少年们!抱歉打扰你们啦!但是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二十五岁必死无疑,是弟弟又生病了吗?要帮忙找大夫吗?”
继国缘一和继国光也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僵硬地双双转头,看着二十五岁必死无疑的主角之一,正在豪迈地拍着胸膛表示义气相挺。
继国光也熟练的鼓起脸颊,嘟起嘴。而继国缘一则是大口地吸气,气沉丹田,使用腹腔共鸣——
“噗——!”血喷了出来。
“光也啊!”缘一喊了出来。
炎柱带着满脸的血冲出去找人,结束这惊险的一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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