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岩胜在主公的院子前等待,感谢了仓田的协助,并示意隐的成员们离开,由他来负责接下来的事务。
不管前院里对继国缘一将女鬼带回鬼杀队的行径批评得多么凶,只要主公一天没有下令拔除继国兄弟们的职务,他们就是鬼杀队的柱,隐的成员们并没有多做犹豫,手脚麻利的放下轿子,并且拿出了为了让珠世下轿子步行而准备的帷帽交给继国岩胜,和一般的薄纱不同,因为特别用了不透光的布,因此需要有人在外头引导着帷帽下的鬼前行。
“我明白了,各位辛苦。”继国岩胜矜持地对隐的成员点了点头,转手将帷帽递进小轿内,让珠世自行穿戴准备,在确认周边没有其他人之后,继国岩胜才借着弯腰搀扶珠世的机会,轻声交代:“一会不管我们说什么,都不要表现得太惊讶,妳既然能带着恨意在鬼舞辻无惨身边存活这么久,这点演技应该做的到。”
帷帽遮挡了珠世的面孔,只能用力回握继国岩胜伸出的手作为回应。
说实在话,珠世并不知道这几位剑士大人们究竟安排了什么,但从踏进鬼杀队大门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三兄弟绑在一起了——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到了这个节骨眼,想要后悔也晚了。对方是连鬼舞辻无惨都可以斩杀的存在,她并不认为自己高明到可以从这三人手中全身而退。
怀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珠世在帷帽营造出黑暗中任由继国岩胜带着自己前行,并且暗自惊讶于这个男人的细致程度,不急不缓的步伐,恰好让她可以用稳定的速度跟上,适时的提醒即将转弯或者小心脚下阶梯,似乎早已将如何照顾别人化作自身本能的一部分。
“兄长大人,这个?”继国缘一拍了拍怀里装着惨球的小壶,方才情况混乱,他一直不敢拿出来。
“也是啊,就算看起来没有杀伤力,谁知道会不会突然作怪?”仅管继国光也不认为一颗球能有多少威胁性,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纰漏,继国光也还是快速从主公大人的庭院里扯了几把鬼杀队特别培育,四季开花的紫藤花揣在怀里,还为此向珠世道了歉。
珠世几次想要开口告诉他们,身为鬼的自己已经无法从那颗肉球上感受到任何思想的存在,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但出于某种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心情,一直到面见鬼杀队主公,产屋敷研哉的时刻,珠世依旧保持着沉默。
“感谢主公大人白忙之中拨冗相见,愿主公大人贵体安康。”继国岩胜要顾着珠世,继国缘一要顾着惨球,向主公大人问安的工作自然落到看起来两手空空的继国光也身上。
产屋敷研哉的气色比起上次赠送点心给继国缘一的时候红润了不少,微笑着感谢继国光也的祝福后,看向沉默地低着头的珠世说道:“这位就是岩胜之前一直提到的线人吧,真是多谢夫人提供的种种情报,过去数百年来鬼杀队累积的,关于鬼的种种知识和理解,完全比不过这段时间的所得的半数。”
若不是有继国岩胜的提醒,珠世恐怕早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话语而愣在当场,但有了心理准备,珠世只有深深俯下身行礼,说些“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能为斩杀鬼舞辻无惨提供助力不胜光荣”之类的话。
珠世的身份暂且是在主公大人面前过了明路,继国缘一则呈上了装着惨球的壶,并且开始仔细地解释当时的战况,细致到就连鬼舞辻无惨最先从左边肩膀分裂出肉块,最后是右脚这种小细节都没有放过,过程中还要加一些兄长大人剑术高超,弟弟思虑敏捷之类的赞美之词,无奈叙述冗长,修辞单调,整个故事说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在描述前一晚发生的激烈战斗,反而更像是隔壁村口的老大爷正眯着他混浊的双眼,用那因为掉光了牙而格外模糊的口齿,絮絮叨叨地重讲二、三十年前的老黄历。
珠世跪坐在最后,靠着闭气才没有打出呵欠。眼角余光中的继国岩胜维持着挺拔的姿势,不时微微颔首好像很赞同弟弟所说的内容,但仔细一瞧就可以发现对方颔首的频率自始至终完全一致,另一边的继国光也更是毫不掩饰地将眼神放空,偶而才会舔舔嘴角,像是要防止打瞌睡的口水流出来。
比起两位完全没打算给面子的兄弟们,从头到尾微笑听完故事的产屋敷研哉,简直是神佛一般的人物——珠世对鬼杀队主公的景仰大幅地上升,特别是对比起鬼舞辻无惨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采取的行动(直接弄死不会说故事的鬼)之后,更是如此。
“……然后我和光也开始玩惨球,啊,就是鬼舞辻无惨最后的肉块形成的一团肉球,就在这个壶里面,我要把壶揭开了,主公大人请小心。”
从壶里把惨球倒出来的过程有点困难,被关在壶里的一小段期间,惨球似乎又长大了一点,原本可以顺利通过的壶口现在只能让惨球露出一小块肉色鼓凸,尴尬的挂在那里抖动。
“请主公大人稍等。”继国缘一转过身去背对着产屋敷研哉,开始拍打壶底想让惨球被震出来。
惨球似乎又往外挤了一点,但还是没有要完整露出的意思。
继国光也上前,示意继国缘一交出壶后将其高举过头,深呼吸,壶口朝下,用力向下甩了三次。
随着“啪哒。”的湿黏声响,一团肉色的物体被甩到榻榻米上趴成一滩软泥,又自己抖动着聚拢成一颗肉球,在小范围内摇来晃去。
“这还真是……”产屋敷研哉面对这神奇的生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含糊地说道:“相当有特色了。”
“是,早些时候的惨球应该更小一些,您现在看到的应该是已经增生了一部分的结果。”继国缘一开始用日轮刀戳着惨球到处滚动逃窜,并且用背书一般没有情绪起伏的语气介绍着:“这个惨球求生意志极强,对于日轮刀表现出极度的恐惧,暂时还没有尝试过如果切开它,是不是会得到两颗同样有活力的惨球,主公大人如果想要验证,缘一现在就可以……”
眼看继国缘一就要开始当场示范刀切惨球,继国岩胜连忙插嘴帮着解释:“缘一的意思是,毕竟是鬼之始祖的残体,虽然看上去不像是具有智慧的模样,但要如何处理,是要彻底灭杀,还是另做他用,还要请主公大人定夺。所谓他用,即是这位珠世夫人建议的,用以开发将鬼变回人类的药物等等。”
“喔?自‘鬼’诞生以来,数百年间从未听闻有将鬼可以变回人类。”产屋敷研哉并没有直接否定珠世提议的可能性,反而是有些好奇地和珠世讨论起这种“奇思妙想”的起因,以及背后的理论依据。
产屋敷家的人在言语得使用上有极高的天赋,只要他们有心,无论面对的是公家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让谈话的对象觉得如沐春风,并且深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因此才能让鬼杀队延续数百年。
继国岩胜便是巧妙的利用了这一点,和主公大人进行了无声的交易。
“你是什么时候让珠世夫人成为‘贵客’的?”从主公大人那里告退的继国兄弟们,领受了管理女鬼珠世的长期任务,而珠世则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在鬼杀队的管控下进行研究的条件。
将惨球泡入浸有紫藤花的水中遏止增生并交给珠世作为研究素材,并且安排好珠世暂时的居所后,继国兄弟们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小型家庭会议。
继国光也当仁不让地开了第一枪。
“有好一阵子了吧。”继国岩胜在房间里忙的团团转,又是拿干净衣裳让弟弟们换洗,又是准备茶水和点心给弟弟们填肚子,回答起问题来则显得没那么上心:“约莫就是你和我们说,自己是四百年后的人那时候,就主公面前暗示过了。”
“等等……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可我是在之后才和你说起珠世的存在啊!”继国光也记得非常清楚,珠世的名字会被提出来,是在他坦白之后回鬼杀队的路上,那时候他还因为讲错了话,不得不用吐血的绝招来躲避继国岩胜的追究。可继国严胜向主公大人回报鬼的情报,是在他们出发前的就从旅店利用鎹鸦发出去的。
“但是,兄长大人那时也就说过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将消息来源查到光也身上,人调查了数百年不知道的消息……从鬼这边得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一下一下地用小签子戳着眼前的球型果子,自从惨球被画给珠世夫人做研究后,继国缘一周身的气压都有些低沉,像是有趣玩具被抢走的小孩子似的。
“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布置完毕,确认两个弟弟们都已经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茶水、点心、水果全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继国岩胜这才满意地捧起茶杯,说起让继国缘一感到昏昏欲睡的话来。
“啊?”不是没有努力拿起书本仔细研读那些来自唐土的学问,但无论怎么反覆诵读,怕是书本里那些字都认识他继国缘一了,他还是认不全书本里头的字句。
继国光也一边啃着柿子干,口齿有些含糊地从旁提示:“是《三十六计》”
眼看继国缘一绞尽脑汁想的都要灵魂出窍了还是不知道答案,继国光也开始动手比划起来,先是握拳、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接着又握拳,再次张开的时候,手掌心里多了一粒糖豆。
继国光也的一番苦心,换来的继国缘一朝自己推过来的一整盘花花绿绿的糖豆,以及完全状况外,还觉得自己领悟到某种真理的微笑:“你要的话都给你。”
“谢谢……这姑且也算是一种无中生有……吧?”尴尬地接受了来自继国缘一的馈赠,继国光也只能认命地用白话解释起来:“大哥的意思是,一开始的时候,作为鬼的消息来源的‘鬼线人’并不存在,是个谎言。这个谎言是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总会有被看破的一天,因此珠世夫人这个特殊的鬼就被大哥拿来当成‘真相’,即是‘无中生有’的安排,而珠世夫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悲愿,也只能帮着把这个谎言变成真实——话说回来,就算只是暗示,你也真敢扯这种谎,就不怕圆不回来吗?”
继国岩胜只是撑着下巴,故作神秘地眨眨眼,难得没有正面回答继国光也的质问。看着继国岩胜这样的作派,继国光也直觉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究竟和主公大人怎么交易、怎么安排这一切,才能让自己干干净净地被隔绝在所有计谋之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渐渐地看不透继国岩胜了呢?似乎从继国家分崩离析的那一天开始。
作为继国光也的这一生,至今他也无法理解继国缘一眼中的世界,哪怕是继国岩胜眼中的世界,恐怕都和他此刻所见大相径庭。
但奇妙的是,就连一丝一毫恐惧、惊惶、焦虑的情绪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即使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眼中的世界,但只要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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