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被“请”回来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下巴带着胡渣,头发也翘的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从美梦中被人吵醒的,不过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摆在那里,昏倒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再怎么不甘愿也得亲自看过病人才能判断。
翻开眼皮检查瞳孔反射、听过心音又量了血压,医生从医疗包里摸出针筒和透明的药液,一边抽药水一边念叨着:“血压稍微高了一点,但是清晨嘛,一般来说血压都会比较高,这种时候从被窝里出来突然被冷风吹一下,一冷一热就容易出问题,我给他打个营养针,缓过来就好了。”
看诊的过程中,继国岩胜全程盯着医生的动作,听诊器、血压计之类的东西虽然没有见过,但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可那针筒一拿出来,还是让继国严胜有些不安地握紧了拳头,继国缘一那一双眼睛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甚至对着尖锐的针头都发直了。
早在医生进门的时候就换上人类拟态的黑死牟,反而是除了医生以外,在场最镇定的一个,至少没有一副随时要跳起来把医师摁在地上磨擦的样子。
医生完全没有察觉到围绕着自己的紧张气氛,打完了针正要交代照顾病患的注意事项,就看到被拆开的箱子还有其中瓶瓶罐罐的西药。想到有钱人家崇尚吃西洋维他命、营养品的风气,医生忍不住提醒道:“您家也是挺讲究啊,不过这西洋的保养品也不能吃的过量,平日的饮食营养均衡才是重点,吃这些补品不过是锦上添花。”
“您说的是。”眼神在另一个“继国岩胜”身上扫了一圈,继国岩胜毫无畏惧甚至大大方方地借医生的手调查这一箱古怪的西洋药品:“能不能劳驾您帮忙看看,这里头有没有哪些药用起来要特别注意的?”
“让我瞧瞧……”医生随手拿起放在箱子外的药瓶,正是黑死牟和继国缘一两人一开始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那一罐,将瓶身翻转到贴着标签的那一面,还没看多久,医生的脸色就有些尴尬。
“咳咳,还有其他的吗?我全都看完再一起解说吧。”
“有……都在……这里。”黑死牟将箱子推到医生面前,同时徒手将另一只还没拆封箱子的封箱木板连着钉子一把扯开:“卖家说……都是好货。”
黑死牟惊人的手劲把医生下出了一身的冷汗,又拿出了几只药瓶读起上头的标签,只是越读脸色越难看,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几滴冷汗,眼神也有些飘忽不知道该往哪看才好。
“请问,药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是买到假货了?”继国缘一关切地询问,却让医生的脸色更加不自然。而一听到“假货”两字,黑死牟的眼睛一眯,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在计划要找卖药老板算帐。
“不!不!不是假货。甚至说好货也没错,你们看这些图案,大医院里头用的西洋药,也都是几间药商出品的。”医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挽救了某个小商人的性命,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到底要怎么委婉的解说这些药的适应症,“不过……这些药都是……顾肾的,以医学的角度来说,我们并不鼓励长期吃这类的药物来……嗯。”
医生的眼神轮流扫过继国岩胜、黑死牟和继国缘一等三人,对于这一家兄弟“三胞胎”的身份没有丝毫的怀疑。
三个大男人,年纪轻轻就要用这种药,一次买的量还这么多,肯定不是一个人用的——这是遗传问题啊!医生的眼神里带上了同情。
“咳咳,如果是先天遗传的问题,其实吃药的帮助……不大。但是也不需要太刻意强求,三位今天能在这里,我们能像这样谈话,就表示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可这份希望要是因为吃药吃坏了,反而得不偿失啊!”
继国家三位铁铮铮的汉子死水一般的眼神目送医生离开,对于这堪称失礼的举动医生非但没有在意,反而还在继国岩胜递给他出诊费的时候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将钱塞回去,并且重重地点头——加油的意思不言而喻。
医生离开后,继国岩胜完全靠着多年养成的本能将呼呼大睡的继国光也被塞回棉被里,继国缘一仍然处于呆愣的状态,还是因为黑死牟突然抓着一瓶药一股劲地往后门冲,打算冲进灿烂阳光的怀抱中,这才惊醒了继国缘一死命地抱住他的脚不让他如愿。
“你放开。”
黑死牟解除了拟态,六只鬼眼中写了六倍的生无可恋。回想这一生,放弃了家族、放弃了妻儿、放弃了人类的身份就为了要超越继国缘一,才找到了两人谁比谁也好不到哪里去的领域,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在继国缘一面前把男性的尊严连同智商都一起丢了个干干净净。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间不值得。
“可是外面有太阳,无论您想去外头做什么,晚一点不行吗?”继国缘一真诚地打算帮黑死牟分忧,可听在黑死牟的耳朵里,这简直像是圣人继国缘一看穿了自己丑陋的心思,但仍本于高洁的性格打算拯救自己这毫无价值的生命。
“不要……阻止我!放手啊!”黑死牟咬着牙,拼命地想要摆脱继国缘一,可继国缘一何许人也?那可是总角之年就有可以大人打成猪头的怪力,可以背着弟弟从荒烟蔓草的乡下一路跑到城里看大夫气都不喘一下的人间人外,哪怕黑死牟怎么挣扎,就是无法挣开继国缘一钢铁般的钳制。
“不。”继国缘一固执的摇头。
“我是鬼……你是斩鬼人……这样……像什么话!”黑死牟眼看甩不开继国缘一,就想拿话来刺激他。
“您不是普通的鬼(Oni),是……是鬼哥(Oniki)!”当继国缘一用那总是正经八百的脸大声说出双关语时,效果简直比任何搞笑艺人都要来得强烈,黑死牟有如被摁下暂停键,继国岩胜则是不可置信地捂着嘴,眼中写满了像是看到儿子第一次开口喊爸爸的感动。
“这么多年……缘一终于也会玩双关语了。”继国岩胜感慨地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继国光也,“光也要是醒着,肯定也会很感动的。”
黑死牟看着眼前这比什么恶俗话本……不,甚至比下弦之五的家家酒还要辣眼睛的画面。简直不敢相信趴在地上这个鼓着脸颊耍赖不松手的是继国缘一,而那个开始感叹孩子一路学习遇到多少瓶颈终于熬出头了,跟老母亲一样家伙就是 “继国岩胜”。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仰头望着天花板,黑死牟不禁如此怀疑。
“行吧……我……不出去了。你放手。”即使黑死牟都这么说了,继国缘一还是有些不安地跑去锁上了后门(好像那道锁可以挡得住他似的),又一屁股坐在黑死牟身旁,彻底挡住往后门的路。
“你们……都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黑死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可以如此冷静的面对自己,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猛然看到变成鬼的自己 (家人) 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吗?
继国岩胜伸出一只手指在眼角点了点,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这个世界的继国岩胜,变成了鬼,嗯……还是鬼舞辻无惨麾下的上弦之一,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
“明明是……另一个世界……却知道的……不少啊。”黑死牟有些吃惊,他本以为没有和自己一样化鬼的继国岩胜对于十二鬼月当是一无所知,却没想到对方的表现像是对十二鬼月知之甚详。
继国缘一在旁边不住点头,还脸不红心不跳地附和:“兄长大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全力以赴,是鬼杀队最优秀最可靠的柱。同理,就是做鬼也不是随便的鬼。只是我不明白……鬼哥为什么会选择跟随鬼舞辻无惨呢?果然是因为那个家伙的花言巧语吧,光也和我说过,鬼舞辻无惨特别馋兄长大人的身子……等等!那个混蛋这么多年没有对鬼哥做出下流的事吧!”
“……”化鬼之后常年欠缺言语交流的机会,讲话不太利索的黑死牟,此刻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反驳才好,是“优秀的鬼”的定义、“鬼哥”的称呼,还是鬼舞辻无惨“馋他身子”这种莫名其妙的指控,因为要思考的是像太多,黑死牟的外在表现就是单纯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看在继国缘一的眼中,却让后者的脸上渐渐失了血色,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提刀去鬼舞辻无惨决一死战,一触即发的气氛找直到继国岩胜开口打岔才略有缓和:“缘一!我说过多少次了,馋身子之类的话不要随便拿出来说,成何体统!”
继国岩胜咳嗽了几声,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回黑死牟和十二鬼月身上。
“确实,在我们的世界,鬼舞辻无惨早就不存在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和鬼舞辻无惨在血液上关联太过稀薄,不怎么成气候的鬼。什么鬼日、鬼月还是鬼星星,不存在的。至于这个世界的十二鬼月,消息基本上都是从光也那小子嘴里挖出来的,只有关于你的部分他的嘴跟个死蚌壳一样撬不开。”
对着继国光也的方向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继国岩胜边说边摇头:“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不知道他在藏什么,但一看到你我就知道原因了。真是的,那个臭小子,都跟他说过多少次了,他还是在这种地方小心翼翼地就怕我承受不住,我哪有这么纤细了。”
黑死牟不知道该开口反讽:“难道不是吗?”还是应该要赞同继国岩胜有钢铁一般的意志,索性闭口不言。继国岩胜倒也没有期待黑死牟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早见过光也了对吧?这些药还有之前的食物,都是你为了他送来的对不对?那家伙就是这样,在很多地方都神神秘秘的,我也不想要逼他逼得太紧,可又担心他自作主张害到自己。光也他……从小就一直在害怕某件事情,一直到我们那里的鬼舞辻无惨被消灭了,他才像是终于摆脱了某种桎梏,可一来到这里,那种压力好像又回到他身上。现在你出现了,给了我一个新的方向,开始思考会不会光也从头到尾在怕的,其实都是我——怕我成为鬼?”
黑死牟抓到了脑中的那一丝灵光——继国光也似乎是一切的关键,这个人就是个谜团,如果说他只是另一个时空下偶然存在的变数,却又莫名地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但在黑死牟为自己解惑之前,有一件事情他无论如何必须先确认——
“你们……就没想过……我的出现……是阴谋?”
“是阴谋又如何?”继国岩胜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将药罐一一放回箱子里去,并将两大口箱子推到角落去,开始准备泡茶,“倒不如说,如果是阴谋的话更好?说不定鬼舞辻无惨自己撞上来,还可以多弄一点惨球的原料回去。对了,缘一,光也是不是说过想要养齐七个彩虹色的惨球,颜色齐了吗?”
继国缘一点点头,补充道:“本来是齐了,但是他的绀桔梗色那颗爆掉了,回去要补。”
黑死牟本不是很想知道“惨球”是什么东西,但是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一颗肉球带着十足的弹性从房间里滚了出来,“啊呜”一口咬掉了继国岩胜随手丢给它的茶渣——想必就是“惨球”无疑。
至于这个球的“原料”是哪来的,那个“惨”字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黑死牟机械地接过茶杯,开始重新审视这一家子鬼见愁的杀伤力,他们对鬼的威胁不只表现在武力上,甚至落实到了日常生活中,要是让他们生活在这个年代,是不是明天就会把鬼抓到工厂去流水线做成罐头了?
黑死牟决定当作自己没有看到那颗球,经验告诉他,适时的装聋作哑可以保障生活的长久安宁,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回继国光身上。这举动落在静静旁观的继国缘一眼里,就好像那两人 (一人一鬼) 才是真正有默契的双子,就连这些小细节上都有一模一样的反应。
“十二鬼月……至少其中的上弦……是接受了那位大……鬼舞辻无惨……大量血液的鬼,过去百年……上弦的位置……都没有变动过。为何……光也君……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继国缘一垂下头,好像突然对茶杯里漂浮的茶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黑死牟的鬼眼隐晦地往他的方向一瞥,继续说下去:
“绝不可能……是从这个时代的……其他剑士得知……这百年内……就连柱……都无法与上弦交手后生还……更遑论……普通鬼杀队士。唯一的可能……是光也君……曾经是鬼……不知何故……以人身重活一世……你我的世界……缘此发生改变。”
继国缘一伸手拦住了正好滚到他身边的惨球,开始掐着球玩,像个赌气的孩子。惨球在他手里被挤成各种扭曲的模样。
“并且……不是普通的……鬼……而是……十二鬼月的……一员。”
继国岩胜将杯子里半温的茶水一饮而尽,手指沿着杯口画圈,当他抬起头来看向黑死牟时,收敛了一切情绪的脸若不是因为脸颊侧边的斑纹,俨然就是黑死牟记忆中那个继国缘一。
“你是想说,如果光也害怕的是我变,或者说是‘我变成鬼’这件事,加上熟知十二鬼月的背景的人只能是十二鬼月的一员这个条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继国光也’曾经也是‘黑死牟’和‘继国岩胜’,而他重活一世的契机,必然是因为他曾经见证过我们的终点——大概不怎么美好。”
“叩咚”一声,继国缘一面前的茶杯翻倒在桌上,被抓他在手里的惨球兴高采烈地挣脱出去清理满桌的狼藉。这样的动静也吸引了黑死牟和继国岩胜的注意,只见继国缘一先是眼神呆滞,但随着他脑子里的思考逐渐成型,眼神中的光芒渐盛,直到双眼完全被喜乐充满,嘴角也逐渐上扬,直到眼睛都因此而有些眯了起来,一看就是十分快乐满足的模样。
然后带着这样满足的表情流出鼻血往后倒去。
继国光也揉着眼睛从棉被里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继国岩胜,一人一鬼,一个人给继国缘一扇风,另一个给他擦鼻血。负责擦鼻血的那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硬是把血擦得满脸都是,等一下血干掉可有的继国缘一难受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继国光也还是第一次看到继国缘一这副模样。
继国岩胜的回答更是莫名其妙:“大概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缘一他有点受不住吧。”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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