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家给继国兄弟们准备的房子,从后门走出去不用多久就进入山里。乍看之下是一座无主的荒山,事实上全都是产屋敷家的土地,普通人之间都流传着“富不过三代”这样的说法,证明了财富累积速度永远比不过花费,而产乌夫家能够在千年间维持着鬼杀队的活动,这个名字后面象征的金钱是一般人做梦都无法想像的数字。
深入荒山没多久,就可以看见一片被粗略整理过的空地,说是整理,其实也不过就是砍掉了一部分低矮的树木,除去一些蔓生的藤蔓杂草罢了,虽然还是十分幽暗,但作为必须在夜间活动的鬼杀队员练习场地再适合不过。
继国兄弟们在这里进行过数次比试,从来没有引起过山下居民的注意,纵使曾经有一两个对环境稍微敏感的人,在发现“异状”来自荒山时,也就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一定要这样吗?”继国缘一站在训练场的一端,日轮刀在手,表情平静的完全看不出几分钟前还在睡梦里傻笑的憨样,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透露了他此刻不甘愿的心情。
站在另一侧的黑死牟手里的则是继国光也的日轮刀,正在反覆挥刀适应刀身的重量和斩击范围,没有打算回答继国缘一的意思。
随着黑死牟的沉默,继国缘一苦恼的神色愈发明显。
“您既然已经摆脱了鬼舞辻无惨的控制,我们没有理由彼此刀剑相向的。”即使明知对面的是鬼,继国缘一仍然不想对这个世界的“继国岩胜”举起刀,“若是要彼此切磋,使用木刀……”
“你……比起我认识的缘一……话太多了。”黑死牟完成了一套基础动作,收刀入鞘,这才开口回应,但一开口就让继国缘一无所适从,“还天真的……近乎愚蠢……看清楚……我……可是吃人的鬼。”
像是为了要强调自己鬼的身份,黑死牟不仅露出了鬼相,就连这段时间为了低调行事而刻意隐藏属于鬼的气息也毫不保留地外放,光凭着这股气势,哪怕掩去鬼的一面,随便来个普通人都会觉得眼前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就连继国缘一都垂下了眼,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半个音节。
“那副表情……难道你觉得……这四百年来……我都不用吃东西吗?”黑死牟像是还嫌不够似的,继续往火上加油,“食用的人不同……也会影响实力……这一点……我也是……成了鬼之后……才知道。比起其他的上弦……我对食物……并不挑惕……习武之人的血肉虽好……但不常有……长年劳作之人的肉……锻炼有素……也容易获得。”
习武之人难得,那怕是战国时代,也不是武士满街走,更多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或是像灶门家、时透家那样在山里看老天眼色讨生活的劳动人民。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年劳作的人,不是父母就是年长的兄姐。一个家庭中的支柱若是倒下了,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会面临的是怎么样的困境——不需要想像,继国缘一从小到大看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许多鬼杀队成员就是这样来的ㄝ那还是运气好,得了鬼杀队救助的一小部分而已。
从见面以来,黑死牟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无害的一面,再加上与继国岩胜相同的长相,以及沉默时与继国光也有几分神似的气质,都令本来就不喜欢暴力的继国缘一生不出与这个鬼为敌的念头。
直到此刻,他才正视眼前曾为上弦之一的,是拆散了无数家庭、造就了数不清的悲剧,背负了深重罪孽的恶鬼。
且恶鬼自己的恶行并无悔意,若纵其游走人间,必定是人类的大祸。
鬼杀队就是为此——将恶鬼灭杀——而存在的。
“你……那是光也的刀,不需要用回你自己的佩刀吗?”继国缘一站稳了姿势,将日轮刀调整好随时可以出鞘的角度,在动手之前仍是没有忍住,开口提醒了关于刀的事。
注意到对自己的称谓的改变,黑死牟内心对继国缘一的态度十分满意,还算是脑子清醒,没有因私废公,这就是他想要的,把自己当成要斩杀对象的继国缘一。
“不用费心……偶而……也会尝试……这种游戏。”黑死牟没有说谎,这四百年间他确实为了增加难度而曾刻意在挑战剑豪时使用不趁手的武器,说句难听的话,若非如此,那些人类恐怕在三招之内就会殒命,他根本来不及看尽那些被传的神乎其技的剑术。
即使听了这些嚣张至极的发言,继国缘一的脸色依旧如常,也感觉不到任何杀气,就是这种轻描淡写的姿态,曾令黑死牟暗地里几乎将牙都咬碎。
——上天赐予你远超普通人的身体能力和通透的视觉,哪怕是身体能力比人类优异的鬼在你的眼中都不值一提;你我体质的差异,我用化鬼来弥补;你有天生的视觉,我百年来从不懈怠锻炼自身,如今也能看见你口中的通透世界;你的心中从未有剑,我却将身心皆打磨为利剑,只为与你一战。
为了证明……
“对你……无需留手。”
语毕,黑死牟率先拔刀作势向继国缘一斩去,说“作势”是因为黑死牟的脚下并没有向继国缘一移动,单凭着日轮刀的长度,是怎么也不可能碰到继国缘一,注定是会挥空的一击。
继国缘一却在黑死牟手臂动作的同时,就踩着弯曲的步伐,像是在扭转身体闪避,同时也拉近和黑死牟之间的距离。
“月之呼吸——第九型:降月·连面”、“日之呼吸——第四型:幻日虹”
月之呼吸第九型看似是普通的乱击,但每一次斩击都带着如月牙一般不规则的气刃,斩击之间彼此交错,罗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剑网朝着继国缘一扑面而去。
“嚄!没看过的型呢。”在安全范围观战的继国岩胜在看到从未见过的剑招时,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仔细,“是之后渐渐开发出来的吧,看起来是为了阻止与敌人接近战的技巧,也就是说月之呼吸还有其他大范围或者适合远攻的型啰?”
继国缘一在凶猛的剑网中踏着没有丝毫犹豫的脚步往前推进,每一脚都精准无比的踩在交叠的剑气的缝隙中,实在无法闪避的剑网,则是直接用自己的刀斩开,在月之呼吸凶猛的气势下像一根红色的箭射向黑死牟。
“幻日虹本来就是强化闪躲的招式,而且鬼的视力比人类优秀吧,这种时候优秀的视力反而成了障碍,因为看到太多闪躲的残影,而残影和本体又过于接近,没办法用嗅觉分辨哪一个是真正的剑士。类似的问题在和雷之呼吸的剑士交手时也会发生,型很单纯但是剑士速度很快,把同样的型反覆施展的时候就会有幻日虹类似的效果。”继国光也抱着黑死牟的刀,融入了主人的血肉打造成的鬼兵,此时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的激战而微微地颤动起来,却在继国光也轻轻抚过剑鞘之后乖巧地安静了下来。
“啊!‘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干脆不去看,把眼前所见全都笼罩到网子里切碎了,’是吧?”继国岩胜不住地点头,像是非常认可这样的想法,“有道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与其花费心思分辨本体和残影,干脆全都斩了——好气势,够干脆。”
幻日虹让缘一毫发无伤地来到黑死牟的面前,黑死牟也并没有抱着这一招就可以伤到对方的想法,而是让降月·连面击破残影,自己可以万全准备准备应对下一击。
“日之呼吸——第六型:灼骨炎阳”、“月之呼吸——第五型:月魄灾涡”
熊熊的烈焰如同龙卷一样朝黑死牟扑去,若是被火焰灼伤,与赫刀的效果一样会妨碍鬼的再生,但烈焰才刚刚试着舔上黑死牟的衣角,就被以黑死牟为中心冲天而起的漩涡剑气吹歪了方向,无法在目标身上延烧的火焰在空中挣扎着,没多久就被剑气中夹带的细小月牙斩碎。
“原来如此,在防御的基础上,加上月刃行程攻防一体……不,应该是两次出手,第一次是既有的防御,接着又补上了……宵之宫的变化型?但是两次出手的时间间隔……”继国岩胜思索着黑死牟如何将自己的月之呼吸改成了这种看起来招招致命的模样,同时也由衷地佩服对方对剑术的精研,若非将身心都奉献予剑,是不可能将自己的的每一招每一式拆解到如此精细,并且在招式之间又补上了细节将之完美。
“不是宵之宫的变形,是珠华弄月。”继国光也瞥了想破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何将两招衔接的继国岩胜,干脆大发慈悲直接让他偷看题本最后的解答,“必须把珠华弄月旋转的范围缩到比月魄灾涡更小,不然会被自己的型弹回来伤到。”
惊讶地转头看着脸色呆板的继国光也,两人都对彼此爱逞强的那一面心知肚明,所以当继国光也暗示着曾经在自己的月之呼吸下吃亏时,继国岩胜才会如此吃惊。
“怎么个个伤法?”好奇心占了上风,继国岩胜才刚刚提问,就被继国光也用鬼兵往腰上狠狠捅了一下,恶狠狠地让他自己想。
在脑中模拟了一番剑风如何用旋转的方式剜过在中心的自己,初步得到了一个整张脸被血淋淋刮掉的结论,继国岩胜敬佩地看着和继国缘一激烈交手的黑死牟,变成鬼不只是为了突破二十五岁的寿限,恐怕也是为了可以反覆改进自己的型吧,普通人一次失误就会丢了性命,如果是鬼的话就可以不断的重来,直到满意为止。
但相对的……那也等同于承受了无数次的死亡,才得到这修正到极致完美的一招,即便可以再生,过程中的痛苦是一丝一毫也不会少的。
作为吃人的鬼,黑死牟的身上有数不清的人命,然而若单纯以杀人论是非对错,在继国岩胜的年代,人类武家之间的冲突,失去的人命又何止千百条。
当鬼杀队在这边以肉身抵挡恶鬼时,人类之间正在以更大的规模自相残杀,那些冲突当中又有几次是为了什么凛然不可侵犯的理由——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讽刺。
继国缘一和黑死牟的战斗还在继续,一人一鬼都没有从对方身上讨到好处,但熟悉继国缘一的人就可以看出来,他正在全神警惕黑死牟的刀,除却那次与鬼舞辻无惨的交锋,这是继国缘一头一次在与鬼对战时如此紧绷。
继国光也早就停下了和继国岩胜的交谈,只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瞬息万变的战况,眼角有略有湿意,不好说是因为太久没有眨眼,还是因为眼前的战斗让他有什么感触。
月之呼吸第九型以后的每一型,攻击范围都极广。比较起来,继国缘一的日之呼吸虽然灵活,但是攻击距离却月之呼吸那么远。
过去和鬼作战的时候,往往是鬼碰不到继国缘一,却反过来被对方欺身上前一刀斩首,但黑死牟和那些鬼都不一样,他和继国缘一之间一来一往,每当继国缘一冲进了攻击距离内,下一秒就会被重新推开,虽然双方战斗至今都没能给对手造成实质的伤害,但以白日战至黑夜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对抗来看,如果不是鬼的体质,黑死牟早已经体力不支,而继国缘一仍然维持着悠长平缓的呼吸,脸上微微发红出汗,好像刚刚进行了一场温和的养生运动。
继国缘一又是一个扭身冲上前去,碧罗天直逼黑死牟的执剑的双手而去,被对方侧身躲开之后立刻顺势变招以烈日红镜横向拦腰续斩,被黑死牟以珠华弄月逼开,黑死牟这一次出招极为狠辣,要逼得继国缘一连下脚之地都没有。被逼退的剑士不得不跃至空中,势必要被大大限制闪躲的空间,继国缘一索性一个翻腾欲落向黑死牟身后,手中的刀也没有缓下来,一个斜阳转身就要对着脖颈而去。
继国光也抱着鬼兵的手不由自主的紧握,脑中似乎有一层薄雾即将被拨开。
上辈子他的呼吸法是继国缘一指导的,那时候的继国缘一已经将呼吸法教授给其他的几位柱,教给继国岩胜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像是精华版的重点整理那样,于是他很快的就学会了呼吸法,并且把自己的剑招与之融合,可无论如何他都达不到日之呼吸那样的威力。
这一世,继国光也受限于先天的体弱,不得不逼着自己从有意识开始就使用呼吸法强身,说他与呼吸法同生亦不为过,他隐约的知道自己平时使用的呼吸方式和过去所说的“全集中·常中”略有不同,可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化作言语——就是一种没有那么奋力,很自然地、但又不同于普通的呼吸那样浅。
恐怕当初总结出来的“全集中·常中”也是在继国缘一与其他的柱们多番讨论之后能够模拟出最接近的呼吸方式。
而眼前继国缘一的招式,就像是他的呼吸一样,绵长不断。而黑死牟的月之呼吸大开大阖,反而像是大口喘气那样,每一呼一吸之间都有细微的停顿——这么名显的差别,为什么他过去从来没有发现呢?
继国光也回想着他和继国缘一的每一场切磋,总是他拼命的往前进攻、进攻、进攻,而继国缘一用看不出情绪的脸平板地接下他的每一次攻击,好像十分无聊似的。而他则会在又一次被击败之后,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空间,更拼命刻苦的训练。
如果那时候他开口拜托了,继国缘一会不会像这样把一招一式展示给他看呢?
大概会吧,因为那个家伙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留一手”怕别人偷师的概念。肯定会一次一次地演示,因为被拜托了嘛。
无奈的牵起嘴角,继国光也和一旁的继国岩胜同时出手,鬼兵和日轮刀交错将一颗写着“肆”字的眼球钉在草丛里,眼球在抖动了一番之后爆裂开来,化作一滩血水。
“鸣女。”继国光也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老同事,并且对于鬼舞辻无惨会派出鸣女毫不意外,毕竟这家伙当初也曾经疯狂地剿灭一切和日之呼吸有关的人。但是鬼舞辻无惨亲自来到现场,就不在继国光也的预料中了。
是谁给了鬼舞辻无惨勇气,让他单枪匹马来面对一个日之呼吸(本尊),两个月之呼吸(一个还是四百年强化版)的?
“精彩啊!继国缘一!”鬼舞辻无惨甚至鼓起掌来,自来熟的做派令在场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到你的身手一如往昔,真是令我感到欣慰。”
继国缘一的眉毛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继国岩胜几番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继国光也则是深深怀疑鬼舞辻无惨的五个脑子是不是全部发烧烧糊涂了。
鬼舞辻无惨好像感觉不到周边尴尬的气氛,还在一个人高唱独角戏:“如何,还满意我送给你的礼物吗?睽违了四百年的兄弟再会!无论过去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相信都是可以解决的——亲眼看到你之后我再次肯定,只有你足够资格和我比肩,来吧!让我……”
“月之呼吸——第三型:厌忌月·销蚀”、“光之呼吸——第五型:幻日环”
再也听不下去鬼舞辻无惨的胡言乱语,继国光也和继国岩胜直接冲着那穿着最新潮的西服,一派绅士作派的恶鬼发难。
“比个屁的肩!我警告你!不要碰我弟弟肩膀!”
“送个屁的礼物!老子给你肝脑涂地就是为了让你当礼品的吗!”
被鬼舞辻无惨劝诱的继国缘一则像是找到了重大证据一般,一手抓着黑死牟一手指着鬼舞辻无惨朗声说道:“你自己听听!我就说鬼舞辻无惨馋你身子,你别不信啊!”
语毕,继国缘一分毫不留恋与黑死牟的对决,举刀就加入讨伐鬼舞辻无惨的战场。
“鬼舞辻无惨,你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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