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轩给老靖安侯夫人请安之后,就苦哈哈的跟着等在花园的宁清阳去了她的院子。
离去前,宁清阳余光掠过假山后的一角裙摆,唇边笑意更深,章明轩却觉得浑身凉飕飕。
被耳提面命绝不许偷看信中内容,还要在三日之内把这封信交给姬元飒,并且要逼着姬元飒把这封信仔仔细细看完,章明轩脑门上已经挂了一层青灰。
他总觉着自己离见阎王爷不远了。
不是被表妹奴役死,就是被烈王挂在城门口上晒死。
宁清阳心情舒畅的送走章明轩,次日一早便坐了马车回镇国将军府。
依着大齐律例,镇国将军府本应该在镇国将军战死后被朝廷收回。
只是陛下垂怜镇国将军为朝廷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又膝下无子,留下年迈母亲和未及笄的女儿,遂保留镇国将军府至老夫人百年,清阳郡主出嫁。
而今,宁清阳被接入皇宫教养,老夫人一人居于镇国将军府,偌大的一个将军府,除了零星几个仆从走动,冷清极了。
宁清阳的到来,很快有人通知了老夫人,宁清阳先去祠堂给父亲母亲上了一柱香,这才往老夫人那去。
她到的时候,老夫人也恰巧诵完了经。
老夫人五十有四岁,头发却白了大半,也许是常年茹素念经,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比起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夫人,还是要差上一些。
“清阳给祖母请安。”宁清阳屈膝行礼。
老夫人嗯了一声,坐在上首,让宁清阳也坐下,淡淡道:“今日怎么想着回来了?”
镇国将军在世时,祖孙俩的关系便不大好,全因着镇国将军夫人逝世多年,镇国将军顾着年纪不大的女儿,不愿娶续弦。
后来,镇国将军战死沙场,又没个儿子留在世上,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身心都受了重创,也再无心力照顾宁清阳,索性宫里有人要养着她,老夫人也就顺势把她送进宫去。
宁清阳不愿意回将军府,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重阳节快到了,清阳今年想和祖母一道回族,方才又见着府中冷清,祖母一人住着也孤寂,不若从旁支过继个兄弟至父亲膝下,尽尽孝道。”
方才还垂眸拨弄佛珠的老夫人突然抬头看着宁清阳,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宁清阳安安静静坐着,螓首低眉,一派娴静。
前世,她任性,又哪容得旁人借了父亲嫡子身份行事,怎么都不肯同意老夫人要从族里过继个弟弟的事。
老夫人不忍儿子无后,又拧不过宁清阳,之好从旁支抱了个孩子来养,只养着没提过继之事。
宁清阳嫁给姬衡许多年后,才允了过继,那时老夫人的身子已不大好,宁清阳才意识到自己当初任性过了头。
老夫人看了宁清阳许久,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才道:“你可想好了?”
宁清阳点头,“自然,我终是要出嫁的,总比不得家中有兄弟支撑门庭,祖母身边过于冷清,也该添些生气。”
“你既已想到这儿,祖母也没旁的要与你说,收拾收拾,明日与我一道回族里。”
宁清阳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看着即便有暖阳照着也生不起暖意意的湖面,缓缓叹了口气。
祖母一生刚硬,年少时夫君喜欢上了个青楼头牌,不管不顾的娶回家里,还要纳那小妾为平妻。
祖母受辱,原想与祖父合离,奈何曾祖母以死相逼,祖母无奈之下,只好与祖父做一对表面夫妻,虽同住一屋檐下,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
后来,那小妾毒害父亲被祖母逮了个正着,曾祖母要将那小妾发卖了去,哪想到祖父死活不同意,最后竟还跟着那小妾离家,生生把曾祖母给气死了。
父亲自小遭遇变故,十之有四便入了军营,短短几年升了四品武官,后来娶了母亲。
在她出生那年,又击退了进犯大齐边境的北魏,斩下北魏靖王头颅悬挂城门,还大齐边境和平,擢封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镇国将军府如日中天。
祖母以为是苦尽甘来,哪想到三年前的那个冬日,父亲会命丧疆场。
祖母早存了死志,若不是为着看北魏国灭,也不会一直强撑着身子活着。
可……要灭一国,难!
秋风飒飒,宁清阳突兀抬头看天空一轮薄阳,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
北魏杀她至亲,戮她挚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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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章公子在外头求见。”季问小心翼翼看一眼捻着早已零落了牡丹花瓣花枝的姬元飒,小声道。
王爷自打前日回来就不大对劲,这是他从前日到今日第几次把玩这枝花枝了?
说来,那位清阳郡主他也有所耳闻,很是骄纵蛮横的一位人物。
不过听说,清阳郡主与太子关系极佳,怎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扔了朵牡丹给他家王爷?
季问余光在姬元飒精致的眉眼上扫过,突然就恍然大悟了。
难不成清阳郡主真瞧上了他家王爷?不然,如何能做那越矩之事?
唉,清阳郡主不愧其胆大妄为之名,这会儿全京城百姓都知道他家清清白白的王爷被人家清阳郡主给瞧上了。
和清阳郡主抢人,季问估摸着整个京城就没哪个大家贵女敢,那可是把嫡公主都死死压着的人物!
唉,他家王爷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等到功成名就,能讨个好看媳妇回家了,却遇的这么一件糟心事。
姬元飒当然不知小侍卫心头长吁短叹,将牡丹花枝放在一旁,忽而抬起眼眸。
狭长的凤眼明明一丝情绪也无,偏就叫人一眼看住,再也舍不得挪开目光。
烈王昳丽之名,非虚。
独独一双凤眼,便可叫天下女子极尽痴狂。
那日轻铠,着实阻了烈王殿下风采。
“请进来。”他声线低沉,如战时擂鼓,一声又一声,声声如耳。
章明轩小心得探着脚,一步一挪,挪进姬元飒书房。
见着他这鬼祟模样,姬元飒蹙眉,“你今日莫不成是遭了鬼上身?”
堂堂靖安侯世子,身上也挂了四品军职,天底下唯二所怕。
其一,是他那烈焰一般叫人招架不住的表妹。
其二,鬼。
姬元飒此言一出,章明轩瞬间抖了个激灵,几步走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道:“听闻你前日回京,我匆匆赶回来看你,还要被你打趣,着实委屈。”
章明轩几经犹豫,到底还是来递了这封信,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有所疏漏,他那水灵灵的表妹一样能把他挂城门去。
姬元飒倚在位子上换了个懒散的姿势,漫不经心道:“难不成你前日没在奉贤茶楼?”
章明轩:“……!!!”我悄咪咪的看的,你怎么知道?!
姬元飒轻松道:“依着子淮你的性子,有热闹不看那是不可能的。”
章明轩:“……”我错了,我闭眼,我不看。
“说吧,来找本王什么事?”烈王殿下一语中的。
章明轩:“……”老实巴交。
眼看着姬元飒眼神扫过来,章明轩连忙站直了说道:“我这儿有封信要交给你,你记得看啊!一定要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章明轩飞快把怀里的信封掏出来往姬元飒桌上一拍,随后一溜烟儿跑得没了踪影。
速度过于快,候在门外的季问眨眨眼的功夫,章明轩就已经跳上墙头消失不见。
信封看起来是被精心保存的,没有折痕,只在表面提上“烈王收”三字。
十分娟秀的簪花小楷,只瞧字,旁人定以为写信之人是个端庄秀气的大家闺秀。
姬元飒在军营里待了整整六年,连只母老鼠都没见过,又如何会与大家闺秀有所交集?
他捻着信封,思衬着章明轩是不是皮痒了,脑袋里却忽然掠过了一双澄澈如山间清泉的双眼。
若是她,的确支使得章明轩。
只这字,倒不像是那女子所书。
姬元飒瞥了一眼桌上昨日才见证了某人·大胆举动的牡丹花枝,嘴角掠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打开信封,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牡丹花香,与昨日被他碾于掌中的牡丹花瓣清香一致。
果真处处都透露出女子的秀气娴雅。
可惜,这一封胆大妄为的信却早将她本性暴露无遗。
展开信笺,所书亦是与信封上一致的簪花小楷,内敛,温柔,沉静,娴雅,好似一切能够形容女子美好的词都能用在她这一手簪花小楷上。
确是用了心思,只这内家功夫修炼不够。
再看信笺内容。
姬元飒轻笑出声,喑哑淡笑回荡书房。
字里行间未有小女儿家的羞怯,反倒处处充满该是婚后妻子才有的痴缠,写到了情浓时,竟还有什么“倚窗对月,泣泪涟涟,独不见君”可谓大胆至极。
末了,竟真敢落下自己名讳。
乖乖巧巧的宁清阳三字待在落款处,唔,还盖上了她的郡主私章。
瞧到这儿,总算是有那么一两分真情实意。
姬元飒唇边弧度加深,偏巧在这时候,他落在信笺上的目光一顿,随后把信笺歪斜着看,等到确凿瞧见了那一行字,姬元飒脸上笑意淡去,双眸中涌起一股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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