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谈话已经过了一周。简爱自觉上一次有些失言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雇主,于是这一周除了在小教室和阿黛拉在一起,下课后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罗切斯特先生这几天一直在接待各种人,男主人难得回来,又正是刚刚入冬,桑菲尔德庄园的佃户们带着下年的租金和礼物纷纷前来拜访,城里的罗切斯特先生的旧友们也进了他的书房,每天傍晚才离开。而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成天被罗切斯特先生吩咐,忙得团团转,一边又要招待客人,一边又要把佃农送来的心意登记入册,一时也顾不上她了。
简爱乐得轻松,白天上课,晚上写文章。她的长篇小说已经立好了大纲,正打算着手把前三章完成,再找机会去干草村寄信。
一天下午,简爱正在庭院里陪阿黛拉和派洛特玩的时候,遇上了罗切斯特先生。他刚骑马从城里回来,身上是很得体的英国绅士打扮。
“简小姐,请不要拒绝我邀请您漫步。”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再说些什么了。
简爱答应了,嘱咐阿黛拉不要玩得太疯,并拜托罗切斯特先生的贴身男仆把阿黛拉的保姆喊来。
罗切斯特先生引着简爱在林荫道上散步。简爱没有开口,她不知道罗切斯特先生今天要和她说些什么。罗切斯特先生也只是闷头往前走,思考如何开口。
“她是法国歌剧舞蹈家塞利纳·瓦伦的女儿。”他说,“我曾经在巴黎游学时遇到了她,轻易就被她柔美的声音和纯洁的表情‘治愈’了。是的,我向她表白了。她当然是一个女神,无数年轻人向她大献殷勤,可是她却对我献上了香唇。”简爱知道这段故事,这正是罗切斯特先生噩梦的开端。
“我乐疯了,很快就给她配备了最好的旅馆、马车、珠宝和衣裙。那天我去找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对了,年轻人,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轻易给人‘惊喜’,它总是出乎你的预料。”
他掏出了一只雪茄,“你介意我抽一支雪茄吗,爱小姐?”
“您请便。”他点燃了雪茄,放到了嘴唇间,吐出了一缕烟雾。
“我等得无聊了,就点燃了一支雪茄。坐在窗边等待着她坐着‘我的’马车,穿着‘我的’衣裙,从晚霞中化着精致的妆容,犹如美神一样享受她臣民的供奉。可是,我在她的身后,看到了那个人,一个卑劣肮脏的子爵。我承认,我是嫉妒了,要我看,他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是一位英雄人物夺走了我的姑娘,我还能假装大方,悄然离场。可是……”
“爱小姐,你从没有感受过嫉妒吧?不,不用问你,你这个18岁的姑娘在慈善机构待了八年自然是没有恋爱过的——”
“您又来了,先生。”简爱打断道,“您要我把您当朋友,却总是提醒我比您小了将近二十岁。”
“强烈的自尊心!”罗切斯特先生看着她笑,接着回头看了一眼桑菲尔德,它屹立在广阔的大地上,古朴的黑色外墙有些许肮脏的斑点。
简爱看着他,第一次有了面对一个真实灵魂的实感。不得不说,她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却一直把周边的人当作书中人物。然而面前这个男人这样浓烈的情绪让她不得不动容。
“后来呢?您将瓦伦小姐怎么做了?”
“啊!瓦伦小姐——”罗切斯特先生恍然道,“他们不知道我的藏身之处,进来之后就亲吻在了一起,接着就是辱骂我的长相和钱财,这曾经反倒是她口中‘残缺的美丽’。我听了很久,最后冲了出去,把他们吓了一跳,哈哈!”
罗切斯特先生露出了一个嘲讽又得意的笑。
“爱小姐,你从没有见过决斗吧。我和那位子爵约定了决斗,当然他脆弱如同一只小鸡,轻易就被我折断了翅膀。而瓦伦小姐,我当然和她断了关系。直到六个月前,这朵娇嫩的法国玫瑰落到了我的手上——她在死前说这是我的女儿。但是,我不忍心让这朵花还未开放就落入沼泽之中,就把她带来了。”他灭了手上的雪茄,“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把你带来了。”
“先生,不是费尔法克斯太太带我过来的。我是自己过来的。”简爱意识到了罗切斯特先生似乎有着未尽之语,直觉让她生硬地打断了。“据您所说,您确实是一个好人。我尚且不懂您为何认为那是您记忆的污点,但是我相信您的善举会让上帝原谅您的一时轻狂的。”
罗切斯特先生停下了脚步,审视着她。这个姑娘身形瘦弱,相貌普通,衣着从来都是简单的素裙,也未见有过任何的装饰品。她在罗沃德那种地狱一般的地方生活了八年,可见她有着十分强韧的生命力。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她从来没有享受过上帝的恩赐,却在为上帝说好话。
简爱见罗切斯特先生没有言语,只得说:“我很高兴您能把这些告诉我,我也很愿意替我的雇主分担忧愁。”
罗切斯特先生笑了,“狡猾的姑娘,你现在又说我是你的雇主了。这倒是一个拒绝一个朋友的好理由。我知道下人们都说我的脾气古怪,可我觉得你的脾气更古怪!”
“我并没有拒绝一个朋友,先生。”简爱微笑道,“您付我一年30英镑的工资,这是事实。而您告诉了我瓦伦小姐的来历,我也是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来与您交谈。”简爱把这次谈话的中心从过去的瓦伦小姐转移到了现在的瓦伦小姐身上。
“那么,请你说说,您对于‘瓦伦小姐’又有什么高见呢?”罗切斯特先生强调了“瓦伦小姐”这个词,他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以朋友的身份来看。”
“先生,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您记忆的污点。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能够理解您当年一定是深切地爱着那个瓦伦小姐。她做错了事情,现在也已经接受了上帝的审判,那么于您更是没有关系了。而那个男人,也在决斗中被您击败了,您与他的关系自此也应该是两清了。您现在收养监护了这位瓦伦小姐,是您心怀仁慈的表现。不管您是不是羞于承认,您确实是一个‘慈善家’了。”
这是简爱的真实想法。过往如云烟,罗切斯特先生与法国的二三事根本不足以永远地像一条蟒蛇一样缠绕着他,掠夺他的氧气。简爱觉得,也许罗切斯特先生在以法国往事来掩盖他内心真正的“罪恶”——那个阁楼上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一个避不开的问题,原著里简爱与罗切斯特先生的分歧也就在这里。罗切斯特先生隐瞒了她的存在,向简·爱求婚,固然是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是在简爱看来这确确实实也是一种“骗婚”,他的罪恶又多了一条。这个时代不允许离婚,而以罗切斯特先生的正直和善良来说,他也从不会想到杀了前妻来获得自由。他虽然怨恨过往,但是仍然是个心存善意的绅士。这种矛盾才是他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原因。没有外人能再限制他了,他却自己把自己锁在了桑菲尔德庄园的阴影之中。
罗切斯特先生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色不早了,爱小姐。阿黛拉一定是玩疯了。”他和她慢慢地往回走,小夜的桑菲尔德庄园更加像是哥特小说中的场景了。
“谢谢您今天听我的胡言乱语,有机会的话,我再与您讲讲其他的故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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