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开”安娜把吹笛人推开, 小声说,“你说的, 外面可能有人”
吹笛人慢慢松手,又仔细看了一遍周围。
这是个年轻男人的房间。
可以从鞋柜和衣橱看出来。
房间布置得有点散乱,但是没什么灰尘,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奇怪。不过如果结合安娜找到的照片来看, 这就很正常了。
吹笛人低声道“西亚斯夫人的恋人失踪了整整三年。他消失后,他的家人也许会定期清扫, 同时让他的房间保持原样。”
“为了怀念他吗”
“应该是。”吹笛人点点头。
他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外面没有特别的声音。
“出去看看”
“万一遇上人怎么办怎么解释我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呢”安娜犹疑道,她走到窗口, 将窗帘拉起来一点, “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敲门进来。”
于是他们从卧室出去,绕到前门。
吹笛人敲了会儿门, 里面出来一个坐轮椅的男人。
这个男人年长而英俊,他穿着得体, 头发呈灰褐色,五官很端正,鼻梁十分高挺。他看起来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和镇上其他人都不同。
“你们好,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他温和地问道。
安娜一听他那种熟稔的亲切口气, 就知道吹笛人遇上对手了。
不等吹笛人开口, 她就问“请问你的轮椅是在哪儿打造的”
男人微讶“这个”
他敲了敲轮椅扶手。
安娜点点头, 将裙子拉起一点, 露出小腿。
那个男人了然点头“轮椅是我自己打造的。镇上没有木匠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
安娜有点惊讶“这样啊您是自学的吗真厉害。”
吹笛人终于忍受不了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
“咳咳,我们接受了西亚斯夫人的委托,是前来寻找她丈夫的。这里是他的家吧”
坐轮椅的男人表情逐渐沉寂。
“西亚斯啊”他皱了皱眉,“这里是霍尔特家没错。不过我的弟弟已经离开镇子了。你们应该去外面找他。”
眼前之人是霍尔特家的长子,道林霍尔特。
他比弟弟年纪大十几岁,一直都在充当着亦父亦兄的角色,照顾着周边的孩子们。
“请进,我给你们泡杯茶吧。”道林将两人迎进房内,一边泡茶一边告诉他们,“我很了解我弟弟,他是个没有担当的人。他会抛下西亚斯逃跑,我觉得一点也不奇怪。”
道林看着这对小情侣长大,对他们很了解。
“我刚满十岁就跟随父亲下矿了。在十四岁那年,我和父亲遭遇了矿井塌方,父亲遇难,我也失去了双腿。”
“也幸亏如此,我不必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
道林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红茶。
安娜捧起杯子闻了闻,气味很淡。
“谢谢。”她小心翼翼地说。
道林笑起来“我不用下矿,只能整天呆在家里,看各种各样的书。我喜欢看书。我的弟弟他跟我不一样。他很外向,每天都跟西亚斯那群孩子混在一起,说些不切实际的话。”
“比如逃出矿镇之类的”吹笛人将手指抵在杯托上。
道林微微叹气。
“是啊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当然是有可能的。”吹笛人假装思考,“我猜这里的魔法是地域魔法,而不是血缘魔法。只要他找到一条能够规避契约魔法的通道,就能离开这个镇子。”
道林有几分讶异地看着他。
“或许”吹笛人忽然压低声音,“他已经挖出了这么一条通道。”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他们从废弃矿道出来,直接通到了道林他弟弟的床下,整条矿道正是他一点点挖出来的。
吹笛人感觉到,这里的黑魔法就像天罗地网。
虽然无处不在,但并非没有缝隙可钻。
它有一个个的网格,一般人被缚住就很难挣脱。
但是道林的弟弟说不定有点魔法天赋,能够看出这个天罗地网的薄弱处。他根据自己的判断,挖出了这么一条逃生之路。这一切都是在道林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如果他瘸腿瘫痪在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我确实了解一点”果然,道林承认了,“私奔这件事,弟弟和西亚斯告诉过我。”
他的笑容有几分苦涩。
“我不相信他们能够顺利逃离,也不相信弟弟能够保护好他的女人。曾经有一群小混混欺负西亚斯,我弟弟可是狼狈逃跑了。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抱太大希望。或许他们在逃脱的矿道里遇到了什么危险,弟弟才抛下西亚斯。”
“危险”安娜敏锐地问道。
“是啊,那个传说。”道林揉着眉心思索,“矿洞里有巨大的蠕虫,每年都要吞噬生命。”
“只是传说吗”吹笛人抬高声音。
他可是见过这玩意儿的。
道林不解地问“怎么传说有什么问题吗”
安娜拉了拉吹笛人,让他别再问了。
道林显然什么都不会说。
“我可以借那本书看看吗”安娜指着桌上问道。
桌上堆满了书,正如道林自己所说的,他很喜欢看书。
安娜所指的那本书,封面就是一只大蠕虫。
“这个啊”道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道,“没问题,但是要记得还给我。”
他把书交给安娜。
安娜和吹笛人怀着各种想法离开。
回崔弗莱大叔家的路上,安娜一直在看这本书,但是她连封面的字都不认识“修修德”
“修德梅。”吹笛人瞥了一眼。
“这是作者名字吗”安娜懵懂地问。
“这是怪物的名字。”吹笛人从她手里接过书,随意靠在一个破路灯下看起来,“修德梅。一只非常巨大的地底魔虫。”
现在他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了。
早些时候,他深入地底,矿洞里一片漆黑。越往地下深入,温度就越来越高。到后来,封闭岩层像蜡烛般融化了,一股灰色的蠕动的肉涌进来,一张长满锯齿的圆形大口在灰肉上张开,口中流出的酸液瞬间将他的腿肉腐蚀掉一块。
然后这巨大的蠕虫怪物消失不见,只留一个腐蚀出的空洞。
吹笛人强调“先说明一下,是因为虫子长得太恶心,所以我才受伤的。绝对不是因为我不敌它。”
安娜并没有在意他的话。
她还在认认真真地看书上的绘画。
这本书介绍了被命名为“修德梅”的巨大魔虫。
它是一种邪恶的、被黑魔法浸噬的生灵。
起先,魔虫在地下钻来钻去,像鱼游在水里一般,再坚固的石头都对它不构成阻碍。它的感知非常灵敏,在极深的地心都能感觉到地面的人。它甚至可以借助黑魔法的力量杀死地面上的人。
后来,绘画上逐渐出现了一些黑色石块。
这些石块将虫子包围了,它不再能自由穿行。
“它被封印了。”安娜看明白了,“被这种黑色的石头等等,黑色的石头不就是镇上开采的矿石吗”
也就是说
安娜震惊道“南方来的那群家伙根本不是想采矿,而是想慢慢将矿石挖干净,解除魔虫的封印,把它从地底放出来”
“应该是这样。”吹笛人没有什么波动,“南方来的,会干这种事的人,估计就是真理之环那几个老家伙吧。”
“真理之环那几个老家伙”,安娜也听他提过几次。
真理之环在制造第二代魔女的时候,由伊格纳茨主持实验,同时邀请了很多法师塔的旧派巫师参与。
他们跟贝洛家是一丘之貉,都是专精黑魔法的高手。只不过贝洛家研究不老不死药,而其他黑巫师可能研究别的,比如眼前的役使恐怖魔物之人。
在伊格纳茨叛出,实验终止后,这些黑巫师留在了真理之环,成为魔道圣地的一部分。
这象征着法师塔时代彻底结束。
真理之环垄断了世界上所有种类的魔法和魔法师。
可以说,之后利维娅、吹笛人这两代不断重启的实验,都跟这些旧派黑巫师的推波助澜脱不开关系。
吹笛人想到这里,轻哼一声道“如果真的是那群老家伙,这次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安娜有些担心“可是你的腿受伤了”
“我已经恢复好了而且我说了,是因为那只虫子长得很恶心,跟我的实力没有关系”
安娜立即换了个说辞“我害怕我会拖累雷奥哈德。”
这么说,也许他会多考虑一点。
“安娜不用担心。”吹笛人冷静道,“没问题的,那群巫师不是我的对手。”
安娜并不这么觉得。
毕竟那些是创造了魔女的人,说不定他们知道魔女的弱点呢
况且看上次吹笛人和伊格纳茨的战斗,也不是很占上风。如果他在这里受伤,说不定圣地魔法师们会像嗅着腥味的鲨鱼一般涌来,到那时候他肯定会疲于应对。
安娜劝道“雷奥哈德这个委托也不是非要完成吧。”
“跟委托没有关系。”吹笛人声音坚定,“我想帮安娜解决腿上的问题。因为矿石可以封印魔虫身上的黑魔法,那应该也能封印安娜身上的黑魔法,如果能找到提取矿石能源的方法,就可以让安娜的双腿恢复正常了。”
安娜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么想的。
“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安娜的眼神看向别处,吹笛人放下书,双手将她的脸扳正。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的面部轮廓也显得柔和细致,看不见一丝瑕疵。他眼里的那片湖水也在月下微微泛起波澜,让人心生荡漾。
他认真看着安娜。
“我知道安娜很柔软,什么都能不在意,不管是自己或者别人的缺陷,都能够好好包容。但是你偶尔也想过,用健康的双腿、自由自在地奔跑起来是什么感觉吧这一次,我想实现的是安娜的愿望。”
气息轻拂在安娜的鼻尖。
她觉得有点痒痒,想打哈欠,又伴随着这种感觉,眼眶略微酸胀。
吹笛人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一直以来,魔女都在实现着他人的愿望。我对此很愤怒,也很不甘心,所以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歪曲这些愿望,让它们走向不好的结果。是的,安娜说的没错,我是坏人。”
但是这一次,他想好好实现安娜的愿望。
“我会把安娜的愿望当成我自己的愿望来实现。”
他亲了亲安娜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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