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ct2·缚龙

    1

    “阿鸩”

    丹绡软纱水波一样流动, 荡起层层叠叠昏暗且蒙昧的光,一只手从帐中伸出, 无力的攀在床沿上, 少顷,又被捉回了了帐内。

    皇帝轻吻着怀中人柔软的嘴唇, 心中爱念更甚。

    原不过心中存了些许念想, 偏偏有人投其所好,一朝得偿所愿,忍不住施展千般功夫,万般手段, 只想要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动静便响了起来。

    殿内值守的内侍宫娥无不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个个都不敢去瞧那帐内风光分毫。只听得那声音愈急,承受到极致时,忽的转为一声尖锐的痛吟。

    “呃啊”

    想必是帐内那人痛的狠了,一只修长的手又探出来,扣在了崚嶒的龙凤雕饰上。那只手原本就生的白皙, 此刻指节亦捏的近乎透明。

    “阿鸩,好阿鸩, 且乖些, 你再忍忍”

    “别怕,朕慢些”

    “嘶”

    皇帝轻声细语的哄着, 又将那只手握入掌心, 捉入了帐内。

    有那些个新来的内侍, 垂头肃穆,不言不语,心中反倒是好奇了起来。

    当今天子勤于政事,不重女色,向来甚少留宿于后宫,更不要说招幸于含光殿。也不知此时承欢的又是哪一位娘娘,能教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此细心哄慰

    帘幕纱帐水波一样激烈的摇曳着,仿佛遭逢狂风骤雨般不曾停歇。

    少顷,却听着皇帝低声道“热水。”

    那声音极是喑哑,还含着蓬勃向上的欲望。

    低垂的帐幔被拂开,皇帝起身,大步踏来,接过内侍手中的铜盆与巾子,并不假他人之手。

    待得他侧过身时,内侍无意间瞥见,登时便是一惊。原来皇帝精壮赤裸的背脊上,却生出了几道殷红抓痕,淋漓新鲜。也不知是帐中那人野性未驯还是胆大包天,竟然损伤龙体。

    可瞧着这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并没有发怒的意味,甚至削薄唇边隐隐几分笑意。

    再入帐内,又是一阵芙蓉清雷、疾风骤雨。

    皇帝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没有忍得住,便发了几分狠。

    众人只听得帐内挞伐久久未休,第二日晨起时,便见皇帝目中带笑,神清气爽,临走时也不忘了吩咐,莫要惊扰了榻上之人。

    直教众人遐想联翩。何曾见过君王如此细心叮咛

    想必这一位,当真是得了圣心吧

    皇帝转身离去,心思却有几分浮动。若不是今日还有朝会、须得面见群臣,他却是愿意在这玉钩锦帐里继续消磨下去的。饶是如此,仍有几分恋恋不舍,便是端坐在这天下至尊至高的御座上,听着殿内文武百官争执辩驳,亦有几分出神。

    所幸近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并未有什么天灾人祸,来来回回,也不过围绕着漠北之地的战火争论不休。自从怀化大将军虞洛阳开赴边关以后,大军一反疲弱之态,连下三城,直打的漠北异族连连败退。捷报频传,普天同庆之余,也教公卿大臣们生出了其他念想。

    是一鼓作气,深入北疆,擒拿寇首;还是稳扎稳打,鸣锣息鼓,见好就收

    战,亦或是和

    文臣武将,宗亲勋贵。众人各有心思,争执不下,浑不知玉阙金堂之上,尊贵绝伦的帝王心神已然飘到天边去,未曾付与此处分毫。

    皇帝瞧着殿内数年如一日的争吵,愈是见惯心中便愈是不耐,他心知这般争不出什么结果,胸中更有念头如猫抓虫挠,挥手简短言语便要退朝。

    大臣们心知皇帝不耐,也不敢阻拦,三呼万岁,只瞧着玄色龙袍朝后离去,步履甚是匆匆。

    皇帝愈行步履愈快,恨不得插翅飞回自己的寝宫。一众内侍无不是小跑跟着,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惶恐,直到看见含光殿飞扬的檐角方才舒缓。

    值守的内侍当即跪下,言语恭谨,禀告数句。皇帝听闻,原本飞扬的眉便略略下沉,面中亦有了不豫之色,旋即,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剑眉舒展,缓步朝着殿内走去。

    玉钩委顿,那丹纱软绡依旧垂着,朦朦胧胧,昏暗幽昧,教人看不清其中的景象。

    皇帝唇边却浮起了一丝笑意,不假他人,亲自上前,要撩起低垂的纱幔。心中有所想,动作便迟缓了一分,喉头微动,亦是要吐出在舌尖萦绕的名字。

    便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丹纱无风而动,忽然间闪过一道寒光,冷啸乍起,凌厉如同剑鸣。

    电光火石之间,皇帝喉头一凉,已不知是被何物紧紧抵住脖颈,难以言喻的危险传来,仿佛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大好头颅。

    “护驾”

    “有刺客”

    不远处内侍眼睁睁瞧着这一幕,只见一个身影兔起鹘落扑向帝王,登时间手脚发软,大惊失色。好容易反应过来,提声呼喊侍卫,却立时被喝止。

    只听得一声音冷冷道“不必。”

    内侍双股战战,颤声道“陛下,可是刺客”

    皇帝剑眉微轩,英俊面容上,未见得有半分惊慌之色。他冷冷道“你两只眼珠子长着是做什么的,哪里来的刺客退下”

    御前总管李霜行醒悟皇帝心思,惊鸿一瞥间又瞧见这“行刺”之人是谁,直骂这小内侍是个愣头青,连连使眼色,率领众人退下,静候于外。

    皇帝浑不在意,一双眼眸锐利如鹰,只看着眼前少年,沉声道“叶鸩,你想弑君”

    弑君二字,堪称世间最大逆不道的罪名。

    便见着那少年格在皇帝脖颈间的手不住颤抖,雪白手背上,淡青色血管根根暴起,足见内心不平静。

    皇帝面孔威严雍容,明明喉间至关重要处被扼住,却不见得半分软弱犹疑,目光冰冷,如携有万钧雷霆。

    却听着“珰琅”声响,清脆悦耳。

    也不知是何物落地,那少年终于缓缓将手撤下,双膝一弯,跪倒在了皇帝身前。

    “臣不敢。”

    “哦”皇帝眼眸晦暗,喜怒难辨,声音犹自冷淡着,“那你方才是做什么”

    膝下金砖坚硬而冰凉,混合着君王雷霆之问,如同某种修罗梦魇。

    阿鸩深深跪倒在地,嘴唇发颤,喉头哽动着,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叶鸩不过一介微末之身,死不足惜。他如何敢如何敢行这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一时心中激愤太过,竟然被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上下尊卑,忘记了长幼贵贱朝着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君王出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皇帝语气漠然,已质问他是否有意弑君

    叶鸩死便死了,只是唯恐家人

    不过一瞬就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大量,叶家老幼无辜,还请陛下宽宏。”阿鸩涩声道,“臣冒犯天威,论罪当诛唯请陛下仁慈,赐臣全尸。”

    那声音苦涩且低哑,却没有半分不敬之意,皇帝无声的听着,心中却有一股火苗,若有似无的窜了起来。

    适才他心中确然不虞,从小到大,便是最危急紧张的时候,也没有人敢用锐物抵住他的咽喉。不说其他,单单是这一件事,也足以教少年死上千万次的了。

    可他偏偏爱极了的便是这样的性子。否则天下丽人姝色,红粉青娥,有什么他没见过,有什么他得不到,却偏偏对这一个念念不忘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只见得少年跪在地上,大概是匆匆披上的衣衫,散乱的衣物根本遮不住身形,露出一小截清瘦的背脊,明明是沙场上走过的少年将军,那一小段腰肢却细腻雪白,近乎于生晕。

    阿鸩

    皇帝心头微动,只道“抬头。”

    少年不敢有违背,腰脊颤了颤,终于是缓缓抬起头来。

    尊卑有别,他是威加海内、执掌天下的君王,是以直至此刻,少年仍旧闭着眼睛。

    那其实已经近乎于失仪了,可皇帝却没有出声斥责,只凝望着轮廓优美的面颈,顺着散落衣领深入到更里面的地方去。红痕点点,吻印宛然,一张脸愈是雪白便衬着愈是可怜,一双唇愈是抿紧便衬着愈是执拗。明明是极致的艳色,却怀有不容折辱的孤峭,使人越发的想起来,那双眼眸睁开后,是如何的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睁眼。”

    阿鸩不敢直视君王,行大不敬之事,眼睫微微颤了颤,却仍旧垂着眸,只见着玄衣银绣,并缕缕玉珠丝绦。

    他却不知晓,此时此刻,皇帝眸中,已然是幽深一片。

    “去,上去躺着。”

    听得帝王冰冷威严的言语,阿鸩面色又白了一分。

    此时此刻,皇帝口中说的是何地,已然再明显不过。

    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从龙榻上下来,那寸寸飞舞的丹纱软绡如同天魔舞起的牢笼,教他回想起了痛苦不堪的昨夜。

    他如何知晓他如何知晓,自己饮过了那一杯酒,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皇帝的龙榻上

    前一刻还是宫中宴饮,下一刻已是龙涎香烧。

    昨夜神智迷蒙,懵懂不清,但终究有一丝半点,仍旧存于脑海,待得点点片段画面掠过眼前,他根本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陛下,他誓死效忠的君王,竟然与他

    这教他如何对得起他心爱之人

    素来冷静的心湖早已是波澜叠起,听闻此语,全身上下,更是寸寸僵硬。

    错已铸成,绝不可再犯。阿鸩跪在冰冷的砖石上,深深叩首。

    “陛下,臣不敢。”

    皇帝眼眸微微眯起,喜怒难测“爱卿是想要抗旨”

    言语与尊卑像一座巍峨而不可攀的大山,挟裹千钧之势,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额头紧紧的贴着冰凉的地面,阿鸩涩声道“臣卑微之躯,有损龙体,论罪当诛,不敢侍奉君王”

    皇帝凝望着他伏下的背脊,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清瘦的身躯,弯折到了极致,匍匐在地上,如此的卑顺且柔弱,仿佛任何人想要欺压他都轻而易举。

    可那根本就是假象。

    皇帝知道这具身躯里蕴藏的有多大的力量,这是他亲自赐封的云麾将军。叶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的这一根独苗,一剑霜寒声名鹊起的少年英豪。

    适才,那柄玉如意抵住了他的咽喉,稍稍前一分就会入肉。

    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被叶鸩毙于手下了吧。

    更不要说像如今这般,即使身怀千钧力量,也只得跪倒在他身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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