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虞洛阳原本就宿于京郊大营,只是皇帝勒令他闭门思过,才不得不返回府中。
上有母亲固执己见,下有表妹柔声痴缠,庭院依旧,物是人非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虞府,根本不是他的家,也不值得再有半分留恋。
虞洛阳终于一拂袍袖“回营”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亲卫牵来神骏,虞洛阳一脸漠然,径直打马出门。
虞老夫人立在他身后的小院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一时间气到无以复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生出的这个儿子,竟会这般忤逆自己。
傅听音攀着她的手,脸颊上泪痕未消,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怨恨与不甘。她一腔真心尽数赋予,京中更有无数人赞过她的容貌才华,她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金玉其外的叶鸩
或许只有细细思量,从长计议,才好做打算。
可仍旧是意难平啊
翌日。
小院外动静惊住了许多人,只见亲卫林林立立,守得水泄不通。虞老夫人闻讯赶来,就看见东西一箱一箱的被搬出来,放在了马车之上。
她看得直跺脚“这是做什么呐,好好的,搬什么家停下,都给我停下”
为首的亲卫客客气气的道“老夫人,这都是将军的意思。”
虞老夫人一跺拐杖“他的意思又怎么了,这个家难道我还做不得主了我说停下就停下都听不见吗”
亲卫不卑不亢道“属下是将军的亲卫,自然是以将军为先老夫人,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么说了,半点喝止的意思也没有,就见着一旁的亲卫充耳不闻,从院子里将木箱一只一只拖出来,搬上了马车。
虞老夫人气急败坏,想要勒令人停下来,结果这一院子亲卫,个个看上去恭恭谨谨,却没有半个听她的吩咐。
直把老太太给气了个心口疼。
虞老夫人灵机一动,装作心痛剧烈,“哎哟哎哟”连连叫唤起来,直说自己是被气着了。孰料亲卫早早就带了一位军医在旁边,要给她把脉。这还怎么装下去
眼见着那几辆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将要朝府外送去,虞老夫人突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解。
从前向来都是她说什么,虞洛阳便做什么的。自己这个儿子十分争气,光宗耀祖,挣下了好大一份功业,让她说出去都倍感有面子。尤其是还十分孝顺,向来事事都以她为先,只要她开口了,从来没有半个不字。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好像自从她想要撮合虞洛阳与傅听音开始,虞洛阳就有些不耐,初时还只是个苗头,后来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心里另外有一个人。
另外那个人又是谁,永宁侯世子叶鸩
一个男人
真是荒谬绝伦
说起来虞老夫人还有几分心虚,可为了自己儿子将来的前途、为了侄女傅听音的幸福,她心里没有半点后悔。尤其是如今看着虞洛阳这般,更是恨不得自己早一点行动。
现如今叶鸩都成了皇帝的娈宠,自己这个儿子居然还痴心不改,甚至还不顾情面的搬到外面去住,连家都不回了,也不想想,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
叶鸩啊叶鸩,当真是个祸害。
虞府之内,整座书房都被搬空,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了。
虞洛阳从京中大营里视察了一圈回来,就看到数个木箱,规规整整,一应搁在了帐内。原本大帐还看着十分宽阔,如此一来,都有一些逼仄。
亲卫事无巨细,一一回禀,他点了点头。
从前是他没有想过这么做,可一旦他下定了决心,自然没有人可以阻拦。
那些木箱中,其中有两箱子是装着兵书的。
虞洛阳拨开了锁扣,打开木箱,将其中整齐放好的书卷取了出来。从前他还是少年,夜半挑灯里许多时光,都与这些兵书度过,一卷卷烂熟于心,只见得边角上,甚至因为翻阅太多而起了卷。
他随意的翻开了一本,目光却微微凝住,他看见纸页上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十分飞扬的,却因着纸上只有那么一点儿间隙,不得不委屈的蜷起身体,缩做一小团儿来。
阿鸩
虞洛阳忽然眼睛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一卷一卷,被他仔细翻过,那么多兵书上,都留下了他们两人的批注。
曾经志向相投,亲密无间,那时候,又何曾料想,有一天,竟变作了如今这般
秋风一场吹过一场的时候,京中的景物日复一日的萧条了下去。
冷风瑟瑟,落叶枯黄,而阿鸩,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虞洛阳了。
他的生活单调而乏味,告别了军营,着实和虞洛阳不会产生几分交集,更何况还有皇帝从中作梗。
就在这时候,漠北的使臣进京了。
边关以外,漠北草原,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实则部落众多,大大小小,错综复杂。在中原人的眼中,出了边关,那么剩下的都是异族,都是非我族类,而在那些异族的眼里,他们彼此也不一定都是同类,很有一些,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漠北的部落,对于朝廷的态度,也并不相同。有那些个嗜血好战,只想要进攻中原,烧杀劫掠的,自然也有想要重开边关互市,来往沟通的,更有对中原十分向往,想要结盟、或是祈求庇护的。
这一次来的临潢部落,带的就是后两种态度。
漠北使臣进京,对于朝中大臣来说,确然是一件新鲜事,无他,自从这位陛下继位以来,还是头一遭。
想要教那些草原蛮夷知晓王朝强大,知晓中原教化,礼部便忙碌了起来。
阿鸩不过听到宫人口中闲谈,说起了将要进京的漠北蛮族而已,他其实并不甚在意,却奈何不住有小内侍好奇的向着他打探消息。在内侍们的眼中,能够接触到的,去过漠北的,也就只有阿鸩一个了。
只是很快就教皇帝知晓,内侍们便不敢再问。
皇帝笑着问道“阿鸩,你要去看一看么”
阿鸩摇了摇头。
使臣,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他也并不觉得,能与自己再扯上什么干系。
然而皇帝或许是瞧着他面色倦怠,精神不佳,却没有说依旧把他关在宫内,而是唤他一同去见漠北的使臣。
到的使臣进京的那一天,气氛甚是活跃。这一次来的临潢部落,派来的有一位王子与一位公主,分别唤作宗律、观音奴。这两位虽然从小在塞外风沙之地长大,却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尽管还带着古怪而僵硬的口音,但听在众人耳中,也是十分惊奇了。
宗律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年轻人,发色与瞳色都不是纯黑,而有几分浅淡,他穿着一身草原特有的装束,身上挂着骨质的饰物,有一种特别的粗犷,这样的装束与外貌,无疑与京中有很大不同。
这位临潢部落的王子朝着皇帝行礼,用带着古怪口音的汉话道“尊贵的中原陛下,祁连天在上,我们带来了三件礼物,想要献给您。”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纵然在他眼中,宗律的礼物不可能比上地大物博、物阜民丰的中原,但有异族前来进贺,已经是一件令人龙颜大悦的事情。
“第一件礼物,是来自于圣山中的参王。”
宗律拍了拍手,他带来的勇士立刻上前,弓下身体,恭恭敬敬的呈上了被红绸覆盖的礼物。宗律将红布掀开,只看到了其中一支偌大的人参,白白胖胖,根须俱全,远远地看着,倒是真有几分成精的意思。
但这种礼物,中原纵然是少有,也并非说绝对没有见过。是以百官大臣只是看着,倒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宗律并非没有感觉到,但对于他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重头戏还在下面。
“第二件礼物,我们草原上最威猛的神兽。”
宗律示意,却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正是在文武百官们疑惑之际,忽然听到了凶猛的咆哮声。只见从殿外抬上来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只是黑布覆盖住了笼面,教人看不到其中装的是什么。那些勇士里,不时有人操起番语呵斥,也没有听到那咆哮声少上一些。随着笼子的抬入,大殿里出现了一股腥臭的气息,直教人产生了不妙的猜想。
宗律站在大殿中,似乎对周围一切并无所觉,面上依旧挂着笑。他拍了拍手,用番语说了句什么,待得笼子上的黑布被揭开后,文武百官,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黢黢沉沉的牢笼里,赫然关着一只雪白的老虎
那只白虎显然并不喜欢如今的境地,似是被惊扰了一般,在笼中不断咆哮,扑到了笼子边缘,对着铁笼旁的勇士张开了血盆大口,却没有办法逃出,只听到了一声又一声的咆哮,连绵不断,直教人怀疑,它会不会下一刻就咬断那些铁做的笼条,朝着众人扑来
朝上文臣,何曾见过这般猛兽,又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双股战战,已经是被吓得脸色煞白,更有些年事已高的,胆子极小的,都快要被吓得晕过去。
忽然听到叠连的惊呼“刘大人,薛大人,你们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
原来是两位朱紫斓袍的大人,胡须花白,年事已高,见着这凶猛不堪的野兽,竟是直接被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时间,大殿之上堪称是兵荒马乱,吵吵嚷嚷,内监侍卫们匆匆上前,将众位晕倒的大人抬下,太医院亦是匆匆赶来,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一片嘈杂,吵吵闹闹,这哪里还像是帝国精英齐聚的场合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眉已经是微微一蹙。却见着大殿中站立的那个异族年轻人,神情平静淡然,唇边甚至还带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宗律并没有很好地遮掩住自己的神情。
却像是故意的了。
皇帝不曾开口,自然有人代他说话。
大殿上,一位老臣颤颤巍巍的拱手,道“宗律王子,可否将贵部落第二件礼物暂且抬下殿去,以免惊扰了诸位大人。”
看着大殿中原站着的那名异族年轻人,缓缓间,众人都有一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感觉。
果不其然,宗律摇了摇头“那可不成,我们带来的第二件礼物,实际上与第三件礼物也有很大的关系尊贵的大人,如果没有了这只威猛的白虎,我们又如何将第三件礼物献上来呢”
他这样一说,却是根本就拒绝了老臣的提议,堂而皇之的让白虎继续待在大殿上。
皇帝早有预料,面色根本不变,神情如常“那第三件礼物又是什么”
宗律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心中有几分惊讶,但并没有表现着,微微的笑了起来“当然是最勇敢、最无畏的勇士了”
“我们虽然是漠北的小族,但也听说了中原里有一位怀化大将军,名字叫做虞洛阳的,武艺十分高强。在漠北草原上,大将军虞洛阳的名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道大将军武艺绝伦,英勇盖世,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
“是以我们也很是好奇,大将军与这只白虎相比,谁要更厉害一些若是大将军胜过了白虎,我们便愿意承认大将军的实力,率领整个部落效忠。”
宗律脸上带着笑容,在所有人的面前说出了这一大段话,他的神情十分和善,看向了武将中坐到第一位的虞洛阳,那看上去倒真是像仰慕大将军的英姿,可是他话语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质疑与挑衅
颠三倒四的,但也足以将这段话说完了。更不要说最末尾的一句,率领整个部落效忠向着谁效忠
须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使虞洛阳名头再高,威望再大,功劳再深,他也不过是皇帝的一名臣子而已
不过一名武将,敢有如此大的名望
也不知道这位宗律王子,究竟是汉话水平只有如此,还是处心积虑的挑拨。若当真是后一种,那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了。
皇帝不说,皇帝不言,他看似对虞洛阳十分信任可若是这番话,当真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根钉子呢
此刻,难题抛了出来。宗律带了这么一只凶猛的白虎,请求与虞洛阳一战,那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
宗律分明是有备而来,气势汹汹。眼下那只白虎还关在笼子里呢,就已经吓晕了诸位大热,若是将这只猛兽放出来,再无拘束的,野性难消,未曾驯服,若是朝着他人一扑指不定会弄出什么麻烦
更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好应付。虞洛阳堂堂三军统帅,震慑边关,却在这小小异族王子的口中,需去与猛兽搏斗。赢了那是应有之义,若是数了偌大朝廷,煌煌中原,那真的是把脸都丢干净了
在座的文臣面面相觑,彼此交流着信息,他们对于虞洛阳并没有什么了解,根本不知道这位怀化大将军究竟身手如何。听着这一声声震天的咆哮,看着白虎锋利的獠牙,那根本没有什么信心。
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将这只猛兽放出来
宗律根本看也没有看高堂之上的皇帝,目光直直看着大殿中的虞洛阳“大将军觉得这第三件礼物不好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该朝着虞洛阳问,也不应该由虞洛阳来回答。
异族王子的面上分明是挂着笑容,可那言语里包藏的祸心,挑衅的意思,根本藏都藏不住。
皇帝未曾开口,高高的坐着,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虞洛阳漠然的看了宗律一眼,道“我手下从来不斩无名之辈。”
宗律脸上挂的笑容蓦地一凝,淡色的眼珠里掠过些许阴鸷的意味,又很快淡去了。
文臣公卿们则是松了一口气,这样听上去,怀化大将军似乎是很有信心啊。
也是,以怀化大将军的地位,以虞洛阳的经历,在漠北边关大概见识了不知有多少,他是运筹帷幄统帅三军的大将,自然看不上这畜生,也不屑于出手。
百官们听在耳中,纷纷觉得解气。这不知道是从那个山旮旯里来的部落,懂了几句汉话就不知天高地厚,蛮夷而已,也敢自称王子,竟然还想要为难他们
这个时候,听闻了四周的动静,宗律的面色微微扭曲,虽然还是在笑着的,可都有一些要维持不住了。
虞洛阳地位甚高,他一发话,座中武将自然有人应声。
却又听着一人大笑道“大将军所言正是。”
“说起勇猛之士,精锐之师,我们漠北大营里,哪一位算不上此次大捷,宗律王子想必也听说过,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
武将说话直白,他看不上宗律,直接就开始嘲讽。
如果要打仗,虞洛阳带着大军出征就是了,哪里还需要这些番邦异族的人来帮忙
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使这些小国部落自称愿与中原结盟,要来投靠朝廷。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心中怎么想若是心怀祸心,暗藏鬼胎,教人不得不提防,更何况眼下这宗律王子,在众人心目中,可不正是那样的形象
合纵连横,远交近攻,方才是取胜之道。
可这位宗律王子的气焰,着实是令人想要打压
宗律原本想过这样的场面,他想过中原人大概是不会直接应下,但如今当真面对,却仍旧觉得不甘
如果说他先前说话时有多么的得意,那么眼下迎着四周的目光,心中就会有多么的不悦。
他依旧看向虞洛阳,直直的盯着他“大将军,你是害怕输给白虎吗”
虞洛阳淡淡的扫过了他一眼,简短道“谁制服的它”
“什么”宗律没有明白。
另外有一名武将插嘴“大将军是问,你们谁,制服了这只白虎”
宗律笑容不变“大将军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仅宗律想知道,就连在座的文武大臣,也十分好奇,有那些个已经猜到了虞洛阳意思的,忍不住点头,捋一捋自己的胡须。
却听着虞洛阳的语气漠然到了极致“叫他出来领死”
作者有话要说头晕的太厉害了,有点缓不过气,感觉写的不太好,我琢磨一下怎么改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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