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一时刻。
长辈们都散去了,顾琛再一次被顾父唤到了书房,他的眼眸很是沉静,总归他现在挑不出什么错处,何况现在顾父应该对他满怀愧疚与怜惜,顾琛并不是特别担心。
顾父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道“小琛,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顾琛点了点头“父亲请说。”
顾父道“你现在的名字,是以前取的如今已经回了顾家,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名字”
顾琛的心脏像是被铅块坠住了一般,悠悠的,沉入了湖底。
原本的好心情,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怎么就忘了,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儿和谐相处的时光就忘了当他回到顾家后,他们竟是想过要他改名的
顾沉,顾琛。
读起来何等相似。
人人都知道顾沉是顾家的接班人,可他偏偏有那么相似的一个名字,同样的读音,只不过音调不同罢了。想一想,上一世里,还闹出了不少的笑话。总有人听到他的名字误以为是顾沉,结果满脸谦恭的过来,却发现他只不过是被找回来的顾琛。高高在上的继承人和半路被找回来的人这里面的差异何其之大,几乎是天渊之别。
那时候,顾父也是希望他改掉名字的,不用和“沉”读上去这么相似的“琛”。
当他回了顾家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保全。
顾琛的手指捏紧了几分,他垂着头,抬起来,眼里懵懵懂懂,装做了并不明白顾父的意思“一定要换吗可我觉得现在的名字就很好啊。”
顾父略略沉吟“那倒也不是。”
他只不过是想着顾琛听上去和顾沉太过于相似罢了,因此提上一嘴,要是顾琛不愿意,顾父自然也不会强迫。
总归不过是个读音而已,又不是完全一样,哪里值得这么在意呢。
恰恰这个时候,门被敲了敲,顾父提声道“进来。”
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顾琛瞧见,一刹那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是顾沉
顾沉看见了他,似乎也有一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太过表现出来,只是朝着他点点头“小琛也在啊。”
顾琛挤出来笑容“大哥。”
顾父道“来的正好,顾沉,我们正在说,要不要给你弟弟换一个名字的事儿。”
顾沉眉轻轻地蹙了一瞬,但很快就舒展开来,重复道“取一个新名字”
顾父道“是。”
顾沉脑海中一转,顿时就已经了然。说到底,顾琛已经回了顾家,顾父是希望把顾琛与从前的关系全部斩断的,那换了顾这个姓还不够,他希望顾琛能够把名字也改了。教人再也没有办法拿着过去的那些经历说事儿,与从前再也没有什么联系。
不过他瞧着,顾父恐怕没法成功了。顾琛虽然看上去很平静,恐怕心里不会是很愿意的
顾父和颜悦色道“小琛你觉得呢”
顾琛抿了抿唇,小声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就是并不想要换的意思了。顾父有些失望,但心里其实并不太过于意外,这也只是他的一个想法而已,如果顾琛不愿意,那么他也不会强求。
顾沉颔首“琛,寓意珍宝。我觉得这个字原本就很好。小琛喜欢,倒是不用再换。”
琛,王旁,本义珍宝、宝物。
顾父转念过来,觉得这个字其实也不错,当即就笑起来“说的也是如今小琛回家了,可不正是珍宝么”
既然顾琛喜欢,那他自然是不会再去干涉的。
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书房里,明亮的灯光下,他们似乎还说着些什么,但是顾琛已经无暇去听了。
他慢慢的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长长的走廊上,昏暗的灯光照映过了栏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握了握手指,这才发现,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掌心里居然都已经渗出了冷汗来。
顾父想要他换掉名字。
上一世,他据理力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顾父皱了皱眉,终于是由着他去了。
这一世,不知道为什么,顾沉半路上杀出来。对于这位兄长,顾琛一直都怀着深深的忌惮,但总算免去了换名之苦。
琛,珍宝。
他哪里算得上,无论之于养母,还是对于顾家,半点都不是。
顾琛。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从高处俯视着下方的一切,唇边渐渐浮起来了一个冷凝的笑意。
顾琛回到顾家的时候正是假期,待得暑假过去了之后,就要进入新的学年。从前在哪里就罢了,既然已经回到了顾家,那么过去的学校,自然不可能再去读。
顾父与顾母挑选了一些学校的资料,送到了顾琛的跟前。父母拳拳爱意,都是想要顾琛在其中挑选。
这些事情顾琛前一世并没有经历过,毕竟那个时候他早已经过了读书的年龄,可是如今,回来的早了,自然要经历这一茬儿。他其实根本不用去学校的,毕竟多了一世的经验与经历,但是那些事情,并不足为外人所道。谁也不能告诉,包括顾父与顾母,他若是说自己不想去,那顾父与顾母绝对不会允许。
更何况,若是按照他的盘算,这正是一件好事情。
顾琛抱着这一堆的资料,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阿鸩的房门。
不多时,门内响起了脚步声,少年拧开了门,见的是他,当下迎进去。
顾琛开门见山“父亲说让我选一所学校。”
阿鸩了然点头,心里明白,道“那你想去哪一所”
顾琛目光掠过了他秀美的侧脸,心里仿佛有某一种寒凉的意味划过。于是他答道“阿鸩,你现在在哪儿,我想和你一起上学。”
以他对于阿鸩的了解,自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阿鸩必然不会当面拒绝。
但阿鸩低低地“啊”了一声,投过来的眼神,有一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反应并不在顾琛预计的范围内,他心中微跳,道“不可以吗”
阿鸩讷讷,小声道“我今年已经毕业了,下学期不会再去那里了。”
惊雷轰隆隆的在耳边炸开,顾琛根本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再怎么都没有想到,阿鸩竟然已经毕业了。一时间,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
他慢慢的道“这样啊”
他没有在说什么,但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阿鸩看着,心中并不太好受,安慰道“如果你想去我以前那所的话,其实也是不错的。”
话是这样说的,看着顾琛的神情,阿鸩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再说什么。
好像无论再说什么都是错的了。
顾琛勉强的笑了一下,说“是吗”
阿鸩点头,把自己刚刚毕业的那所学校的资料找了出来,放在了顾琛的面前。顾琛一页一页的翻过了资料,好一会儿了不曾说话。
“下学期高几”
“高三。”
阿鸩听着,觉得有一些内疚。
他和顾琛年岁相当,但是他都已经毕业了,顾琛比他还要晚上一个年级。这件事情阿鸩之前都没有想到,直到顾琛过来找他了才发现。如果当初不曾发生意外的话、顾琛还在顾家的话,想必这个时候,顾琛也是前途一片光亮吧。
顾琛入学是顾家的大事儿,阿鸩很快就知道了顾琛的选择,他选了阿鸩曾经就读过的那一所。
毫无疑问这是一所顶尖的学校,升学率多年来遥遥领先,但同样也意味着对于生源的挑剔。顾琛作为顾家的孩子,顾家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送进去,但是当真入学以后,能不能跟上课程又是难题。他从前所在的地方课本、体系,与现在完全不同,之后的任务,不可谓不重。
顾父与顾母为他请了家庭老师。
阿鸩练完琴出来,正好遇见了顾琛送走家庭老师,顾琛回来后,面上现出几分苦恼,欲言又止。
一看便是想说什么的样子。
作为一名善解人意的傻白甜,哪儿能忽略顾琛的为难,哪里有困难,就要迎着哪里上。
阿鸩适时开口“二哥在苦恼什么”
顾琛犹豫片刻,说“有些题不太会。”
阿鸩惊讶道“那干嘛这么快把老师送走”
顾琛面上有些赧然,道“我不太想。”
他的神情实在是有些窘迫,阿鸩心中升起几分了然。想来是顾琛不想在家教的面前表现出来他善解人意道“需要我帮忙吗”
顾琛点了点头。
阿鸩当即跟随顾琛走进了书房。
桌上搁满了课本,散发着崭新的油墨香气,一看着那厚厚的高度,就令人有一些望而生畏。想一想要做多少的笔记,那几乎是说起来都要却步。
阿鸩在顾琛旁边坐下,一目十行扫过了习题,顾琛勾出来了一些,还好,前面的他都会。
整理整理了思路,他一道一道给顾琛讲过了,但是到了最后一道大题,他也有一些头疼。
顾琛写了满满的笔记,说“我觉得有一些难。”
阿鸩咬着笔头,一直看着题目,心不在焉道“没事儿,我现在正在智力巅峰呢。”
啾
小山雀十分好奇为什么宿主说自己现在正在智力巅峰呀啾
阿鸩道顾鸩刚刚高考结束,可不是智力巅峰吗
小山雀原来如此宿主居然这么接地气的还知道这个呀啾
阿鸩道别啾啾啾了,解法给我。
小山雀我不会qaq
阿鸩习以为常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小乌鸦。
小山雀又被鄙视了qaq
题目其实并不太难,但阿鸩也想了好一会儿才解开,拉开草稿纸,沿着思路,刷刷刷的写下了算式,就看见顾琛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见着他转过头来,顾琛问道“有思路了吗”
阿鸩点头,十分果断“有了”
这一解题就是好一会儿,终于讲完了,阿鸩看着顾琛还在纸上写写画画,离开了书房。
他刚走出门,顾琛就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他走远,目光难辨。
然而没有多久,走廊里就又传来了脚步声。
顾琛分得出来是谁,低下了头,笔还在纸上,好像还在算式。
却听到了“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轰隆隆的落到了地上。
顾琛一惊,离开了位置,绕过了书桌,看到阿鸩直接坐在了地上,不远处是一摞厚厚的书本,累的很高。
“这是什么”
阿鸩一本一本的摊开了来,按照科目分门归类,抬起头来,冲着顾琛一笑“我的课本和笔记,高一到高三的都有我觉得可能对你有用,所以抱过来了。”
顾琛怔了怔。
阿鸩朝着他招手“来看呀,看看有没有有用的,要是没有我就扔回去。”
顾琛慢慢的走过去,绕过了摊在地上的课本和笔记,坐到了阿鸩的身边。他的手不知为什么像是没有力气,随意拿起了一本,却掉在了地上。再度拿起后,顾琛翻开了封皮,看到了纸页上工工整整的字迹,清秀而端丽。
好一会儿了,他也没有说话。
阿鸩坐在一旁,打量着他的神情,书房中是安静的,许久,也未曾听闻什么声音。
顾琛一页都没有翻,是没有用吗
大概是的吧
毕竟家里给请了金牌家教,自己做的这些笔记,和那些经验丰富的教师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阿鸩小声说“如果你觉得帮不上忙就说吧,嗯我觉得应该也是没有老师写得好的。”
顾琛霍然惊醒,侧过头去,正对上了阿鸩有一些失望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仿佛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掩盖一样的道“我只是在想你的字写得很好。”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双眼睛里的失望被拨去了,好像一下子骤然发光。
阿鸩脸上连笑涡儿都露了出来,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真的吗”
顾琛点了点头。
一科一科的笔记被清了出来,分的整整齐齐,顾琛坐在一旁,就看见阿鸩把桌上那些崭新的课本都收了起来,放进了书柜里,取而代之的是阿鸩曾经的课本。
一旁,耳边还响起了絮叨。前后两届,课本根本没有变,与其看那些崭崭新新、什么都没有的,倒是不如看阿鸩已经写满了笔记的作为参考。
顾琛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阿鸩。”
“嗯”
“以后我还有不懂的,你能够教教我吗”
“好呀”
顾琛坐到了桌前,轻轻地翻开了封皮,熟悉的字迹尽收于眼底。
这是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想到过的。
桌上分门归类,搁得整整齐齐,大概阿鸩把所有觉得可能对他有用的笔记全部拿了过来,便是看那漂亮的板书,也能猜到,笔记的主人,当初有多么用心。
忽然间,虚掩的门被推开,探进了一只脑袋来。
阿鸩眨眼“吃水果吗”
顾琛说“谢谢,但是我暂时还腾不出手”
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一般,阿鸩推开门“我全部都切好了,只用小叉子就可以了”
洁白的瓷盘被放到了桌上,里面是切好的水果丁,阿鸩坐在了他的对面“不累吗,劳逸结合才可以呀”
他是那样的热情,教人完全无法招架住。
顾琛终于伸出手,叉起了小块的水果丁,鲜美的汁液在口中绽开,他朝着阿鸩一笑“谢谢,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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