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Act1·红白

    14.

    并不宽阔的轿厢内一片安静,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缓缓驶入了林木茂密的行道。

    花木掩映里坐落着一栋三层小楼,阿鸩跳下了车,轻声说了谢谢,却并没有邀请陆明川进去坐坐的想法。

    按理来说应当有一句寒暄,可看着少年低落的样子,陆明川便知道,自己已经等不到。他心里自嘲的笑了一声,明白阿鸩此刻的心情必然十分糟糕,毕竟,他也可以算得上缘由之一。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刺激少年,而是予以他独立的空间,待得他心情平复后,再慢慢思量。

    无论如何,今晚阿鸩已经同意自己送他回家了,不是么。

    比他先前所想的,已然要好太多。

    .

    椴木画板纤尘不染,看得出在遗失了的这段时间被保存的很好,入手温润,莹着一层淡淡的包浆,是岁月积淀的痕迹。

    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这块画板竟像是在微微的抖动。

    这幅场景若叫他人看见,只会觉得说不出的诡异,然而阿鸩却面色不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灯光照映出他的面容,神情中哪还有半点先前的脆弱不堪,尽管脸颊苍白依旧,却像是换了个人。

    阿鸩屈起手指,用指节在画板上敲了敲,毫不客气的出声。

    【小乌鸦,还不出来吗?】

    画板不停抖动着,就好像蕴藏着生命、变成了活物一般,能够听懂这半点都不客气的言语。

    忽然间,偌大的卧室内,响起来了细细的、清脆的声音。

    【……我不叫小乌鸦的呀啾QAQ】

    阿鸩嗤了一声,【你黑不溜秋的一团,不叫小乌鸦,难道叫小雪球么……赶紧出来,这么多天一件事情没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这……威胁是吧!

    可怜的画板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终于,一团漆黑的光芒渐渐从画板里分离出来,稍稍高了那么一点点,悬浮在了半空中。随着这个奇特景象的出现,画板的剧烈抖动也平复下来,像是又变成了死物。

    【我,我也没办法呀啾……我没有长腿,跟不上你呀啾!】

    漆黑的光芒渐渐化形,依稀是一只小山雀的模样。可惜比之银喉长尾,是完完全全的黑不溜秋。黑豆似的眼睛,墨色一样的羽毛,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点点其他的颜色,活似一只小煤球。

    此刻,煤球样的小山雀也十分委屈。

    那天阿鸩刚刚苏醒过来,就迎来了陆明柯的烛光晚餐。这场鸿门宴上,一只画板开口说话,怎么想都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于是它完全没有办法开口,只能够通过其他的一些手段暗示。

    可惜,收效甚微。

    后来,陆明柯好不容易离开了,正是交流信息的好时候,总算让它松了口气。

    可是它跟随的这位主人半点和它交流的意愿都没有,岿然不动如泰山,压根就不去找一处隐秘安全的地方,后来更是直接把它扔进了金碧辉煌,直面另外一位可能的目标人物。

    这么些天以来,它一直都闭着嘴巴,不听,不看,不闻,不问,假装自己就是一只什么用都没有的画板。

    没有腿,也不知道宿主去了哪里。

    它也很绝望的好吗……

    阿鸩奇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小山雀一个颤抖,战战兢兢道,【不,不敢,当然是怪我的啾!】

    阿鸩满意的点头,【谁叫你自己选了这么个寄生物,又大又显眼。下次选个目标小点儿的知道了吗。】

    小山雀犹犹豫豫,【可这是沾染你气息最多的东西呀,除非选其他的,比如说贴身衣物……】

    阿鸩神情不变,似笑非笑。

    小山雀打个激灵,连忙挽救,【我知道了!以后一定选小物件的啾!】

    作为一枚跟随宿主穿越的小辅助,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既不能够提供额外的、超凡的帮助,也不能够亲自下场、挽起袖子帮忙,要是遭遇一点意外,还只能大眼瞪小眼。

    ——就比如说之前还把宿主跟丢了。

    团子大小的一丁点儿,一个巴掌都占不满,拔光羽毛抹了佐料油炸都嫌塞牙缝。

    除却阿鸩刚刚苏醒的时候,提供了少得可怜的背景信息,其他的一概无能为力。

    堪称个连供起来都嫌黑不溜秋丑的抠的吉祥物。

    简而言之……

    我要你有何用!

    .

    阿鸩对此知晓的一清二楚,因此压根就没有指望过这只瑟瑟发抖的小山雀,随手提溜提溜了扔到扔到一边。

    过了一小会儿。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小山雀悄咪咪的抬起小嫩爪,试图往被窝里窜,一爪一爪小心翼翼的踩着枕头,丝毫不知已经暴|露的一干二净。

    阿鸩:“……”

    算了,这只蠢乌鸦,想睡被窝就睡吧。

    .

    月斜人静,万籁俱寂,偶有冷风窜过了林梢,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打破了沉寂的夜色,窗外陡然亮起刺目的灯光。阿鸩从睡梦中惊醒,发现窗帘并没有被拉得很严实。

    他赤着脚走下了床,一路行到了窗台边上,正是要把窗帘拉起来的时候,无意间瞥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大门外,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车。

    小山雀大概是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滚了好一圈,“啪叽”一下落在了地上。脑瓜和地面进行亲密接触后,它终于转醒,扑棱扑棱翅膀,跳上了阿鸩的肩头。

    ——宿主半夜起来是在看什么?

    楼下似乎停着一辆车。

    窗外路灯昏暗蒙昧,只能够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却分辨不出更多的细节。小山雀吃力的辨认着夜色中的车牌号码,一个一个数字吐出来,连起后只觉得熟悉,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这串数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呀啾!】

    阿鸩给了它答案,【是陆明柯的车牌。】

    小山雀:【!!!】脆脆的声音简直惊恐,【我,我怎么不知道的啾。】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小乌鸦。】阿鸩微笑,【这说明你工作一点也不认真的呢,我都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你还一问三不知。】

    小山雀:【QAQ】

    被宿主嘲笑了,竟然还无法反驳的啾……

    .

    夜深人静时分,小区的道路上早已没了人迹,唯有路灯高悬,投下狭长而昏暗的影。

    这样的时刻,合盖好梦正酣。陆明柯却不请自来,驱车到了阿鸩家外,又是为了什么?

    他安静的坐在车里,过了好些时候,也不曾有什么其他的举动。似乎驱车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意外,只要在屋外安静的待一会儿便会自行离开。

    但无论如何,里外里都透着不同寻常。

    小山雀不相信这是个意外,为了向宿主证明自己的价值,它绞尽脑汁的思考,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过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个堪称惊恐的现实。

    【他他他……他有你家里的钥匙!】

    也就意味着,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其实根本就不设防!

    只要陆明柯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取出钥匙,光明正大的进门。

    【换了吧。】小山雀说,【想到一觉睡醒他就坐在床头,真的好恐怖呀啾!】

    阿鸩心想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恐怖的。

    他回答道,【当然不换。】

    小山雀一呆,十分不解,【为什么呀啾!】

    阿鸩幽幽的道,【现在正好方便他行事,换了怎么给他制造机会……难不成你还怕我会吃亏?】

    【……是这样的吗啾?】

    小山雀呆了一会儿,有些理解不过来。它想了想阿鸩的原型,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能让他吃亏,于是终于安心的窝在了肩膀上。

    .

    过了许久,阿鸩也不曾从窗边离开,他安静的望着楼下,沉默而无言。

    陆明柯原不过是一时冲动,待得当真来到林荫道上后,却觉得心中仿佛都安宁了几分。

    他问过了,阿鸩没有回到宿舍,那还能够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他记得从楼下的林荫道仰头看去,正好可以对上三楼的落地窗,有很多次,阿鸩都站在窗边,朝着他微笑。

    或许是习惯使然,或许是焦躁难安,陆明柯下意识仰头望去。

    下一刻,他愕然发现,方才还空空荡荡的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影,藏在窗帘后,却依旧露出了伶仃的身躯。

    陆明柯心头剧震,蓦地走上前几步,那个人影一直沉默着,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

    多么可笑的事情呢,隔着一扇玻璃,遥遥的相望。你知道是我,我也知道是你。然而咫尺的间隔却如同天堑,竟然教陆明柯不敢上前。

    上一刻的不欢而散仿佛还在眼前,连陆明柯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吐出那样恶毒而侮辱的话语。

    那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前的人影终于消失,陆明柯怔怔的看着他远去,心脏就像是被挖了一个缺口,空空荡荡。

    .

    【你不看他了吗啾?】小山雀满是疑惑,它刚才看着宿主一直站在窗边、与目标人物对视,还以为要站到天荒地老,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准备离开了?

    【没必要。】阿鸩说,【心花就要开了。】

    小山雀没有听懂,阿鸩也不需要它听懂,毕竟这只开工如旷工的小乌鸦,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脑瓜子里的信息还不如他多。

    而这个世界上,除却他,再无人可以看见那些深扎在心脏中的根芽。

    陆明柯,陆明川,叶嘉泽。

    恶念成痴,混沌难辨,善念易逝。

    三朵心花,阿鸩都一一见过。

    在他刚刚于这个世界中苏醒的那一天,陆明柯心脏中的那一朵已然接近于凋谢。

    然而眼下,很快要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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