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生

    林回眼含笑意看完徐晚音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耐心地一一回复后，才关上手机, 拿出理综练习题开始做题。

    她现在有助学金，还有廖叔留下的一笔可观的存款, 已经不需要像以前的假期那样马不停蹄地打工赚钱，所以有很多的时间去专注学业。

    卡在一道物理题上, 林回想了许久解不出答案，于是她停了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

    手机铃声响起, 林回以为又是徐晚音，她拿起手机, 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面色冷了几分。

    “大伯, 有什么事吗？”

    林回的大伯林孝,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 也是直接导致林全败光家产的原因之一。柏舟乐队的版权黄金期, 林孝以赡养老人的借口, 找林全无节制地索要钱财，林全赚来的大多数钱都进了林孝口袋里。

    几年前林孝说想要置办一家工厂，找林全投资几百万，那是林全最后的存款，他没想过林孝会坑骗亲弟弟，便一股脑把钱投了进去，后来几百万血本无归, 林全一家也就此落魄了下来。

    林全去世后，林孝还找上过林回好几次，但林回不是林全，她没那么傻会去信林孝的鬼话，更不会像林全那样明明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还去照顾大伯一家。

    人比鬼难缠，林回无心应付大伯，把免提打开，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做自己的题。

    “阿回，过春节了，你不回奶奶家吗？”

    林回终于解开了那道物理题，心情愉悦了一点，听见大伯的问话，没怎么认真地答道：“嗯，有点忙。”

    大伯说：“回去一趟吧，奶奶想见见你。”

    林回眯了一下眼睛，她清楚这位大伯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伯，你有什么可以直说。”

    大伯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阿回，我想送你奶奶去敬老院。”

    林回翻开一张新的卷子：“那就送她去。”

    对于奶奶，林回的感情也并不深，林孝想尽一切办法在林全手里拿钱的事林回的奶奶是知道的，知道并默许。

    “我去问了才知道，敬老院原来这么贵，我的钱不够……”

    林回手里的笔顿了顿，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钱不够，方法很简单，别送奶奶去敬老院就好。”

    大伯急了：“我也想要有自己的人生！我养了你奶奶一辈子了，你爸也是她的儿子，以前赚那么多钱的时候，他有在你奶奶身边照顾过她吗？全是我在养！我每天要端茶倒水送饭，连上厕所都要我扶！我受够了！”

    林回依旧冷着脸，她听过太多大伯的抱怨，早就麻木了。她也觉得可笑，一个五六十岁的人，来找她一个十七岁的人讨要“人生”。她连自己的人生尚且不知道如何安放，又怎么管得了别人？

    “阿回，大伯就求你这么一次，把房子卖了吧，她是你奶奶，你孝敬一下老人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林回想都没想，挂断了电话。孝敬老人？最难的那段时间，谁又管过她和两个妹妹。林回正准备将署名大伯的手机号码拖进黑名单，却收到了对方的短信。

    “昀昀和朵朵的监护权在奶奶这里，大伯也觉得让你一个高中生抚养孩子不太合适，你不想看望奶奶可以，年后还是让两个妹妹回奶奶这边。”

    林回深吸口气，重新拨通了林孝的手机号：“奶奶去敬老院需要多少钱？”

    *****

    徐晚音打开房间的音乐播放器，为了盖住客厅的吵闹声，把声量调到了最大。巴赫的大提琴独奏曲很适合调节情绪，不然徐晚音不到半分钟就会和徐忠义吵上一架。

    她想找那张妈妈留下来的黑胶，但翻遍了书柜都没有找到。徐晚音把这些唱片黑胶当作宝贝收藏着，不可能会是自己弄丢的，那情况只可能有一种。

    徐晚音冲出房间，来到娱乐室，果然看见几个小孩正拿着那张黑胶在玩。

    “你们在干什么？！”

    其中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说：“在听歌啊。”

    徐晚音把那黑胶从唱片机里夺出来：“谁允许你们动我东西的？”

    小孩被徐晚音吓到了，他们没有以前没有见过徐晚音，只觉得徐晚音看起来像个公主一样，但不是好惹的那种：“是姑姑给我们的……”

    “姑姑？”徐晚音皱眉想了半天，冷笑了起来，“你姑姑是秦雯？”

    小孩点点头，跑向大人的怀里躲起来，很害怕再看见徐晚音的眼神。

    徐晚音眼眶红了，她拿出手绢，把那张黑胶来来回回擦了一遍，然后抱进怀里，头也不回快步走回房间。

    以前好歹徐忠义是不会让秦雯动她妈妈的东西的，现在却能把这张由妈妈录制的巴赫独奏曲随意给完全不懂音乐的小孩子当玩具。

    要是以前徐晚音对徐忠义的很多行为都只是生气，那现在除了失望就没有别的情绪了。

    这个家里，终究只有她还记得妈妈，只有她还真正在想念妈妈。

    她疯了似的把妈妈的所有东西都清理了出来，装进一个大箱子里上锁，然后放在床底下面。宁愿永远不见光，也不想让它们受侮辱。

    清理完遗物，徐晚音蹲在地上，累得不想再动弹。她双手捂着眼睛，一直哭啊哭，哭累了，又觉得好孤单。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富裕得让人失去物质欲的生活，而是踏踏实实的有温度的东西，像音乐这样的，或热烈，或舒缓，是真真实实的。

    林回在做什么？

    徐晚音想到了刚刚在一起的恋人，那个同样真真实实存在的，让她信赖的恋人。

    光是想到林回，就足够让徐晚音舌尖的苦涩化开，她擦干眼泪，打开手机找到林回的微信。

    【你在干嘛？】

    *******

    春节一到，大城市几乎变为空城，对岭江区影响却不大。

    林回从银行走出来，被冷空气刺得有点头疼，她伸手拢了拢徐晚音送给她的那条围巾，朝灰蒙蒙的天看了一眼，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有时候林回也想让老天对她好一点，却怕自己提前耗光运气，所以她极少向神灵提出要求。但凡好事，都要省着点用。

    街上有流浪歌手在唱歌，路过施舍的人寥寥无几。

    “超脱和追求时常是混在一起

    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你

    .........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

    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林回站在流浪歌手的地摊前站了许久，然后弯腰，在她的琴盒里放了几枚硬币。她没有说话，手揣进兜里，转身离开。

    “美女等等。”

    林回转过头，笑道：“怎么了？”

    歌手说：“今天你是第一个给我钱的人，你点一首歌吧，我给你唱歌。”

    林回摇摇头，淡道：“不用了，只是觉得你唱歌的样子有点像一个人。”

    像，却不如那人傲慢、目中无人和耀眼夺目。

    林回向远处的天空看去，心中默念：“如果有神明的话，我能不能向你许个愿望呢？”

    这么久以来，林回第一次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敢把愿望说出口。

    因为说出口就不会灵验了。

    【你在干嘛？】

    林回没想到徐晚音的短信来得这么巧，她回复道：【去了一趟银行，你呢？】

    【果然是财迷，去银行数你存了多少钱吗？你这么财迷应该存了不少吧？】

    【不如徐同学你零头多。】

    徐晚音无所谓地说：【如果我继承了家产，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部转移到你名下。】

    【可不敢收，你爸要是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危险了。】

    徐晚音在家受了气，现在是喜欢极了林回不正经的调侃，想必林回用的还是那种飘乎乎的不着调的声音在说话。

    【林回，我想见你，我们去约会吧。】

    【现在？】

    【立刻，马上。】

    【我无所谓，就怕你不陪长辈会被揍。】

    徐晚音给林回打了个电话过去，林回很快接了，徐晚音对着手机娇气地说了一句：“我爸揍我，你会帮我挡着吗？”

    林回长长地嗯了一声：“看情况，揍得比较轻的会帮你挡着。”

    “那要是揍得很重呢？爬不起来那种。”

    林回笑了笑，没回话。

    “你笑什么？”

    “笑你爱听好话，想方设法让我说好话逗你开心。”

    徐晚音被识破了诡计，不甘心道：“那还不是你说得太少了。”

    林回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当然会保护你，你爸揍你，我难道还会鼓掌不成？”

    徐晚音想了想那个场景，阴阳怪气儿道：“鼓掌确实是你的风格。”

    林回这时语气柔和了下来：“徐晚音，你心情不好吗？”

    徐晚音：“嗯？”

    “你每回哭完声音都会变。”

    徐晚音眼眶又是一热：“我想见你，林回，我想你。”

    林回朝四周看了看，找到了来时的公交车站：“约会地点可以是我家吗？”

    徐晚音赶紧穿上外套戴上帽子，提着包匆匆跑出了门：“我现在就打车过去，一小时后见。”

    林回坐在公交车站，下一班车是在五分钟后：“好，我等你。”

    徐晚音在室外小跑了几步，冷空气灌进喉咙，她猛咳嗽了几声。

    林回低头看着脚下的有些结霜的地面，提醒徐晚音：“地上滑，注意安全，别走太急。”

    徐晚音招了辆出租车，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知道，就是很开心要见你了。”

    林回：“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

    “约会都只能在我家，我不能放着妹妹不管，委屈你了。”

    徐晚音呸了一声，道：“林回，你要是来我家一趟就知道了，你家那两个小孩那就是天使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