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十年

    番外：十年

    这是徐晚音和她们乐队离开甫南前往北京务工的第一年, 比赛大获全胜的辉煌让只有十八岁的徐晚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入了这座声色犬马的欢乐场。

    名利、资本和镁光灯充斥了她的生活，各大媒体、网站、综艺节目不吝啬地向徐晚音抛出橄榄枝。但撑不到第二年, 徐晚音就感觉到了厌倦和疲惫。

    后来的徐晚音觉得，是因为那时她出名得太早, 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有无数的选择摆在了她面前，所以她才陷入了迷茫。

    徐晚音的听力还是无法恢复到正常水平, 换了不知道多少医生，都只是建议她佩戴助听器。下一场表演就要开始，无数双眼睛在等着审视这位天赋异禀的年轻摇滚主唱, 徐晚音却连一首歌都没能练好。

    她又一次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满屋子都是玻璃碎片, 坏掉的家电，打翻的桌椅, 断了弦的吉他。

    掌心被碎片划出了一大道口子, 她垂着受伤的手任由血滴在地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 她用另一只手给助理打了电话, 让助理联系保姆上门做清洁，再去商场买新的家具。

    冷静下来后，徐晚音才意识到自己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

    焦虑，暴躁，压抑，是年少成名带给她的体验。从前的理想，如今成为了漫长的彷徨。聚光灯下,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无限放大，她的一言一行都会产生无数解读。

    她砸了自己家的东西这件事在网上被曝光，有人说她有暴力倾向很可怕，有人说她奢侈浪费不知民生疾苦，有人骂她人品差，有人扬言要脱粉……

    徐晚音表现得很不在乎这些陌生人言论，只是把管不住自己嘴的助理开除了，重新招了个新人。

    网上对她的骂声依旧源源不绝，很多人都无法接受，一个远远背离乖小孩形象的偶像能够火成这样。这怎么得了？自己家小孩模仿她怎么办？

    徐晚音只想拿作品说话，然而她的耳朵好像无法支撑她拿出一首像样的作品。

    她吃着以前老本，这些歌有一半都要归功于林回，林回动动手改的那几段，称得上妙笔生花。

    公司准备趁热打铁，出第一张专辑。发行唱片的负责人说，这张专辑的作者最好不好出现林回的名字。

    徐晚音不同意，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凭什么不能署名？”

    负责人说：“会影响销量。”

    徐晚音回道：“如果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就影响销量，那我还出什么专辑？不录了。”说罢就摔门走人。

    于是网上又传出她耍大牌的消息。

    刚火没多久，就有了这么多黑料，很多人都猜测，徐晚音的乐队红不了多久，专辑肯定卖不掉。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第一张专辑太好听，好听到让人忽略了徐晚音的乖张、暴躁和耍大牌。当才华足够支撑起一个人的名气，那这些所谓的□□统统就成为了徐晚音个性的体现。

    天才嘛，总有点怪脾气，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好像就很容易被谅解。

    后来那位爆料徐晚音耍大牌的负责人被肖岚私底下处理了，公司的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徐晚音不只是大牌，还是个没人惹得起的祖宗。

    赛后，北冰洋乐队顺利发布第一张专辑，沉淀了一年，又成功举办演出。

    演出结束后不到半小时，徐晚音在后台两眼一抹黑，晕倒了过去。

    当时郁文隔得远，还没来得及发现。倒是把离徐晚音最近的周游吓得够呛，周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脸色苍白地抱着失去意识的徐晚音，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了一嗓子：“救……救命！”

    徐晚音被送去医院的途中醒了，睁眼便看见郁文和周游。

    郁文连忙说道：“醒了？！老徐，你可是吓死我了！”

    周游虽然坐得老远，眼睛还是往徐晚音身上瞟，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是因为晕车还是怎么的，干呕了一下，于是作罢。

    徐晚音看着车顶，不咸不淡地说：“别太担心，我就是忘了吃饭，有点低血糖。”

    郁文怪罪道：“饭都能忘记吃？你怎么不说你忘了睡觉？”

    徐晚音啊了一声，苍白地一笑：“确实也睡不着。”

    郁文：“你……”

    郁文忽然无话可说，徐晚音自从来了北京就成了这幅没有精气神的样子，可她做不到没心没肺地说什么让徐晚音振作起来的话。

    不用问原因，郁文和周游都知道，徐晚音会这样是因为什么。

    这是她们乐队三人共同的秘密，徐晚音的耳朵出了问题，无法逆转，只能靠助听器。

    每练一首歌，徐晚音都需要在旁边放一个录音器，录下曲子，让周游和郁文一起听，一起改，一个拍子一个拍子地纠正。一场演出下来，训练的强度是别的乐队的十倍。

    徐晚音其实心里有愧疚，觉得对不起周游和郁文，尤其是周游，明明身体不好，还要跟着她一起熬夜加班。

    除了耳朵的问题之外，郁文和周游也都心照不宣的明白，林回的事给徐晚音的打击太大。

    徐晚音的想法很单纯，是黑白分明的，当初说好的一起参加比赛，林回却无故中途退出，被最相信的人背叛，还是在耳朵出问题的情况下，徐晚音怎么可能不消沉。

    郁文有想要联系过林回，她知道林回不是这种不告而别的人。但林回什么也没有说，只道让她照顾好徐晚音。再后来林回换了联系方式，郁文便也失去了林回的音讯。

    短短一年时间，徐晚音就瘦了很多，从前圆圆的下巴没了，脸瘦得棱角分明，整个人都是颓丧的。

    却颓丧得迷人，舞台上的厌世忧郁，是玻璃橱窗里精美的展品，脆弱成了卖点，徐晚音仿佛一朵随时会凋零的玫瑰，激发了众人的保护欲，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去拥护这朵娇花。

    当然，也不乏想要掐断玫瑰的人。

    有多少人爱她，同时就有多少人恨她。一半是被奉为天神的不可侵犯，一半是被打入地狱的审判。

    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徐晚音还是那态度，她不在乎。不在乎别人爱她到为她生为她死，不在乎别人恨她到如果有把枪对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徐晚音消沉了许久，消沉了似乎是五年还是六年，久到让她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

    她数千次对着一个署名为“林回”的空号发消息问道“我该怎么办？”，那头沉默五年终于有了回信：“你谁啊？”

    号码换了主人，徐晚音失去了最后的树洞。

    她不再沉迷收集那些所谓的唱片cd，也对演出和音乐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她的爱好只有音乐，如今她连音乐都开始厌弃了。

    她觉得她什么都有，又觉得她一无所有。

    在北京的第六年，徐晚音终于回过神来。

    是在一场综艺节目上，她坐在一处峭壁的边缘，脚下是深渊。

    她想纵身一跃，于是她就这样做了。濒死的快.感告诉她，她如今还活着，还会害怕。

    综艺节目的工作人员都没想到徐晚音会突然一跳，连摄像机都没有来得及对准她。虽然她的脚上早已绑好了安全绳，还是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当徐晚音被人拉上来后，工作人员差点以为徐晚音疯了，因为她竟然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大笑不止。

    后来没人敢再把这位祖宗请来综艺节目，大家的一致看法是，玩摇滚的都是疯子，请不得。

    前五年如南柯一梦，徐晚音从第六年开始才找回自己。

    她推掉了大半的工作，开始养花养草，写一些粉丝听不懂的歌，时而开车陪朋友去工人体育馆附近喝酒，车开得没了油就蹬个小黄车回家，被狗仔拍到了也无所谓。

    朋友有男有女，她才华是公认的事实，娱乐记者只能从她的放荡不羁上大作文章。

    从此，她绯闻缠身，而且同性居多。这也没办法，谁让她只在左耳打了一个耳钉，众所周知这是同性恋的标志。

    然而徐晚音的想法很简单，左耳听不见，总得加点什么东西让它有存在感。

    第七年，徐晚音在聚会中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具体哪里熟悉，徐晚音琢磨了一下，这个人很像另一个人。

    一个被她封锁在记忆里的人。

    徐晚音七年来首次有了重新谈恋爱的想法，只不过她很想忽略掉这个想法的来源。

    她开始和她搭讪，跟她聊天。很好，连声音都那么像。像到徐晚音开始犯迷糊，以为自己和林回还没有分手，以为眼前的人就是她的林回。

    不到一个月，对方就向她表白。

    徐晚音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她还是很含蓄，很口是心非。她拉着那人的手来到琴房，拉了一段大提琴曲，是她自己改编的曲子。

    对方茫然不知所措，看着徐晚音说道：“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徐晚音失去了坦然说出心里话的能力，她的回答在曲子里，每一段，每一句，都在说：我很喜欢你。

    对方还是说：“我不懂你，你能不能说清楚，哪怕不喜欢，也好让我死了心。”

    徐晚音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她很喜欢的人，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人。

    她喜欢的是一段虚影，一段回忆，一个面容都模糊了却还不停让她想追寻的人。

    徐晚音折断了琴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喜欢的不是你。”

    第八年，第九年。

    徐晚音好像很幸运，每年都能碰见一两个让她觉得很像林回的人，要么是声音，要么是气质，要么是眼神，要么是身材。

    徐晚音不停地追逐着那个影子，到了后来又索然无味地放弃。

    林回身上的很多特点都比较大众，放在人群里都不显眼，像她的人很多，却又都不是。

    徐晚音的行为毫无意义，但她却自虐般的一次又一次尝试。

    第十年，北京下了场大雨。

    她的车底盘太低，开进隧道熄了火，车子一半被淹。她下了车，被大雨淋得瑟瑟发抖，手机也泡了水，找不到人来接。

    委屈得仿佛十年前，她信心满满地在约定好的地点等林回，想要给林回表白。

    结果呢，林回还在家里收衣服被子，但好在她终究还是等来了林回，那委屈就烟消云散。

    现在她明白，她在这里只能等来锲而不舍的狗仔，或是看热闹的路人，或是只会对着她喊老公的粉丝。

    她突然很想林回，想林回带她吃的那一碗醪糟汤圆，想林回给她煮的姜汤，想林回的声音，想林回的拥抱，想林回的一切。

    她那天走着回了家，家里的手机还有八部，她随手拿了一部手机，跟郁文和周游说：“我想回一趟甫南。”

    两个老友当然愿意，肖岚同样也很开心。于是借着十周年巡演的幌子，徐晚音坐上了回甫南的飞机。

    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清醒了不少。

    其实她也不是想要再见林回一面，也不是想和林回复合。她那天只是一个冲动，就这样做出了决定。

    不过徐晚音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她一向冲动行事，这也不是第一次。

    何况，她又不会刻意去见林回，甫南那么大，千万人口，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巧就碰上前任。

    谁知就有那么巧呢？

    都是命，徐晚音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