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Payphone

    Sword觉得这样不行。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想,却是她第一次允许自己清醒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她站在公寓楼下,又一次目送着载着Reid的黑色SUV离开,橙红的车尾灯融合在车灯的海洋里,然后消失在路的拐角。

    心脏某一处,被自己强硬镇压的某一处,似乎正在慢慢活跃,竟然像是春天冰层融化一般,动作微小却是不可阻挡地慢慢地流动起来。习惯性地想要再压下去,当然不是不可能,但总觉得向下遇到的都是玻璃渣,一阵一阵地抽痛。

    她还记得,或者是不能忘记,这一片心事是在三年前的天台上,她不管鲜血淋漓,一压到底的。那时候Reid还没有来,四五层楼高的教学楼边缘,夜风吹拂,她的两只脚悬浮在虚空中。她明白的,真的知道,当时刚刚被判了终身□□的那个人说的或许没错,她自己,或迟或早,都会变成他那样的人。这种明白与看了多少人写的多少书,学了多少定理没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心里就是知道。

    同时觉得自己对Reid的感情,就像是用一双僵尸腐臭而皮肉剥落的手,意图触碰一张美丽的脸。那一天她其实已经死了心,觉得自己低进了土地里,之前那些跳跃着的心思甚至龌蹉可笑。

    后来Reid过来,就像是见到了太阳,Sword才觉得自己羸弱而不堪一击。自此之后,一路追寻又一路自惭形秽,不敢奢望。不愿意看见Reid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因此脚步不能停下,但也控制着自己,小心翼翼。

    这样不行,真的要让那个人赢吗?

    过去的几年,她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快要碰到了。劝她加入FBI实习的Reid,给她复习资料的Reid,告诉她繁花似锦的Reid,快要碰到了……但她每次都心有顾忌。空气里的屏障在一点点消失,却是她自己,越来越不敢伸出手。

    进入实习的那两年,自己积累了不少经验,认识了不少人,学了很多新东西,距离好像越来越近,直到今天真的有机会正式成为一名探员。她积攒力量,披荆斩棘一路走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到的……她好像可以伸出手了。

    但是面对一块煤灰,她想伸出手,可是居然连出一声都不敢。

    这样不行……

    她不想等到某一天,自己也用藏尸、纵火这样的方式来做献身……表面看来,这是献身,其实却是单方面殉情,陷对方于不义,是把别人的后半生都推进自责、后怕、而且浑身不适的深渊里。这和“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所以我要杀人”的杀人狂逻辑区别不大。今天发生的事情能让她沉思一晚上。

    所以这样不行。

    离开渐渐开始熙熙攘攘的马路,Sword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不能让自己后悔。

    几天后,BAU办公室,行为分析小组刚刚结束了一个位于阿拉巴马州的案件。Reid正一边托腮沉思,一边无意识地按着圆珠笔头。

    持续了约有三分钟之后,附近写着报告的Morgan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越过隔断说道:“嘿,朋友,有人还要工作呢?”

    Reid立刻停下了手,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

    “怎么了,没事情做吗?”Morgan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是发挥你天才智慧的时候了,Doctor Reid,有什么办法然文件把自己填满?”

    Reid假装思考:“嗯……或许可以试试薰衣草熏香,适度灯光和纯棉被罩……这样在你的梦里或许能做到。”

    Morgan装出一脸失望:“要你何用,你还是快走吧。”

    “不过说真的,”Reid起来收拾东西,“Sword叫我和她在咖啡厅见面——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不,没什么。”Morgan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个时间喝咖啡有点太晚。”

    “嗯,她的确说过她有什么事情。”Reid回答道。

    Morgan忍笑:“别想了,你还是快去吧。”

    咖啡店附近的街边停车位上,刚刚停下一辆黑白的两座小车。Maria Udinova坐在驾驶位上,转头对旁边的Sword说:“你可真会约。”

    虽然已经毕业,但Udinova已经决定了在东岸大学继续深造。所以当Sword需要“精神支持”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来了。

    “怎么了?”Sword一边喝水一边问。

    Udinova差点甩白眼:“拜托,晚上七点你喝咖啡?既然都找我帮忙了,选地点之前你能不能咨询一下我?”

    “嗯……我不知道……”Sword又喝了一口水。

    Udinova伸手夺过水瓶:“快别喝了,等会儿你一小时上三次厕所你男神怎么看?不过……你这种人,没写信表白我就谢天谢地了。”

    写信?来回邮寄那两三天,Sword觉得自己估计能因为紧张而食不下咽,最后断食而死。

    Udinova放好水瓶,抬头看着Sword:“好了,下车吧。”

    “Maria……”

    “噫……四年的交情,你居然现在第一次叫我名字!”Udinova装作鸡皮疙瘩掉地的样子,“差不多行了啊,不要这么黏黏糊糊行不行?好了,别动,我看看啊……”

    “干嘛?”看着Udinova靠近,Sword往后缩了一下。

    “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脱妆。”

    “不可能,我没化妆。”Sword抹了一把脸。

    Udinova愣了一下:“喝醉了酒我墙都不扶,就服你。约会不化妆,你是小仙女吗?”

    Sword一僵:“我该化吗?我完全……没想过这件事……天呐,不行,我要回去……”Sword平时不是没化过妆,只是昨晚开始就没睡好,思路基本不正常。

    “事已至此,你还是拉倒吧。安慰一下自己,你化了妆他也不一定看得出区别。”Udinova稳住慌神的Sword,“过来,我帮你看看。眼睛里没东西,很好,脸上没什么问题,呲牙,好,牙口不错。”Udinova笑了起来。

    “滚。接下来你打算检查蹄子啊?”

    Udinova笑个不停,一边坐好:“衣服整一下,好,背过去我看看,嗯,没问题。”

    “那我下去了啊。”Sword伸手去拉车门,肾上腺素狂飙,低头发现自己手在抖。

    “嗯,加油。”Udinova刚说完,又一把抓住Sword,“等等,回来。”

    “干嘛?”

    “你看那边,是不是你男神。”Udinova指着街对面刚停下的车里下来的人,问道。

    Sword顺着Udinova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衣的人正左右看着往来的车辆准备过来,不是Reid还能是谁。傍晚风大,Reid棕色的卷发被风吹乱,夜灯下衬得脸庞柔和。除了熟悉的感觉之外,Sword觉得这一次,自己甚至不能呼吸,僵住,不能动弹。

    Sword十分清晰地知道Reid说话的速度,停顿,还有重音;她也知道Reid喜欢的咖啡,方糖加多少颗,换算成白糖又是多少袋;所以她当然知道Reid走路的速度,步伐,身体的姿态。而当Sword知道Reid就要经过这辆车前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腿一弯,上半身一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柔韧度,藏到了座椅下放膝盖的那点空位里。

    “你搞什么鬼?”Sword听见Udinova低声地问道。

    “我不知道!”Sword也完全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也认识你,快点藏起来!”

    “干什么?然后留一辆没熄火的无人车在路上?”

    哦对。没时间为自己逝去的智商默哀,Sword又继续问道,“他走了吗?”

    “没有……等等,他好像在电话亭这里停下了。他在打电话。”Udinova汇报着Reid的行踪。

    “什么?”这不正常。Sword知道,Reid绝对不会不带手机。一个带着手机的人,为什么要用公共电话?Sword从座椅底下小心地伸出半个头,发现Reid就在停车位边,提着公用电话的话筒。然后她目睹着背对自己的Reid拨通了电话号码。

    过了几秒钟,电话好像通了。Reid开始说话,因为顾忌单肩包而向左转了转身,被Sword抓到满面微笑。

    “开点窗!”Sword小声说道。

    “什么?”

    “开点窗。”

    “哦,好。”Udinova将窗户向下拉了一条小缝。

    Sword示意Udinova噤声,竖起耳朵。顺着车窗的缝隙,断断续续,Reid微笑着说话的声音混合着街道的杂音传进了车厢里。

    “……那就好……嗯,就是这样……上次,谢谢你……今天还有事,抱歉……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吗?……嗯,好的,再见。”

    听见Reid道别,Sword又迅速低头,藏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Udinova才说道:“出来吧,Sword,我怀疑你上辈子是鸵鸟。”

    Sword手脚并用从座位前面爬了出来。

    “他进去了。”Udinova朝前面的咖啡厅示意,转头看见Sword一言不发,只好问道,“你又怎么了?”

    “这不对……”Sword怔怔看着车窗外的公用电话。

    “你要干什么?”

    我必须知道。Sword对自己说。

    在Udinova的呼叫声中,Sword下了车。快步走到公用电话边,不忘看一眼咖啡厅,确认了视角隐蔽之后,Sword才提起话筒,按下了刚才看到Reid输入的号码。是座机,位置大概离这里不远。

    几声忙音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还有什么事吗?”

    是年轻女人欢快的声音。

    “喂?”电话那头还在呼唤着,声音夹带着疑惑。

    如梦初醒,Sword想要挂掉电话,却手指发抖得连扔下话筒都做不到。她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好像四周的气压忽然变高,空气被迫挤压出胸腔,她发不出声音。

    “喂?是Spencer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有点紧张。

    冷静,Sword,冷静。逆着气压,Sword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轻快地说道:“对不起,我好像不小心打错了。”她发现自己提高了一个音调,让声音和平时有所不同。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说完,她果断地挂了电话,回到了车里。

    “Sword?Sword?你怎么了?”见Sword回来,Udinova立刻问道。

    刚才只是胃部搅动,脑海深处是冷的。现在开始,却好像所有的感觉一瞬间袭击神经中枢。

    “Sword?”Udinova凑了过来。

    身体前倾,手指在发冷,胃部搅动更甚,心跳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气管被无形的手卡住。呃逆,又被食道卡回去,呼吸急促。街灯照耀下的车前盖变得晃眼而灰暗。完了,完了,还有什么是没有倒塌的?

    Sword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惊恐症状。

    她伸出手让Udinova不要担心,然后深呼吸,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叫他Spencer。”

    或许是Sword的语气太过沉着,或许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出乎了Udinova的意料。Udinova花了几秒钟才理清楚了现在的情况。等她做好了回应的准备,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Sword已经向后靠在座椅上,说道:“对不起。我……做不到,今天,做不到。”

    “可是……?”Udinova担心地看了一眼咖啡厅的方向。

    Sword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打开之后递给Udinova:“给他发条短信,帮我想个理由。”

    “Sword。”

    “想个好的。”

    Udinova只好低头发完短信,把手机还给Sword:“现在,去哪?”

    Sword想说回家。可是她毕业了,宿舍已经不能再住。现在她和小姨Kathrin住在一起,近几年成为了合伙人的Kathrin搬进了一座顶层公寓。但她不想面对Kathrin,至少暂时不想。Sword回答道:“找个旅馆吧。”

    Udinova偏头一看,发现Sword在关手机。叹口气说了个地址:“物美价廉,行不行?”

    “好的,谢谢你。”

    沉默的车行总是十分尴尬,Sword在很不尽心地装睡,Udinova为了打破沉默,只好说:“你知道,那有可能是他妈妈?”

    Sword闭着眼睛勉强一笑:“不可能的。”那是个年轻女人,这点不会错。

    “同事呢?”

    “不是的。”所有与他能叫名字的同事,Sword都认识。而那个声音不属于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更何况,Sword说道,“就算是,他为什么不用手机?”

    “你知道,Sword。”Udinova一边开车一边说,“你现在最明智的决定是当面问明白。”

    “我知道。”Sword回答道,“但我做不到。”

    Udinova只好点点头。

    “很抱歉把你扯进来了。”Sword继续说,“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Udinova一直把Sword当闺蜜看,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找她说。而Sword则很少说什么,即使Udinova一直知道Reid的事情。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在Sword的情况下会做什么。但是她根本就不可能陷入这种情况,首先,在几乎不了解对方生活的情况下,她不会单方面和一个人纠缠四年。

    但是她们,她和Sword,是很不一样的人啊。说实话,Sword和大多数的人,都是很不一样的人。

    也正因为Sword与众不同,所以她才愿意一直和Sword在一起。

    “我是你的朋友,我想你知道。”Udinova也很少说这种话。

    “是的,我知道。”Sword还是闭着眼睛装睡。

    Udinova叹了口气:“听音乐吗?”

    Sword默许。

    车上的CD一打开,猝不及防就是魔力红的歌:

    “I’m at a payphone trying to call home, all of my changes I spent it on you.”

    (我在电话亭想打给家里但我把所有硬币花在了你身上)

    闭着眼睛装睡的Sword动了动:“介意换首歌吗?”

    “哦,对不起。”Udinova慌忙掐掉了音乐。

    木质的家具,柔和的灯光,店铺四周是画着粉笔画的黑板,角落里有不少学生在带着电脑工作。

    Reid独自坐在咖啡桌前,手机提示音响起,是Sword发来的一条短信:

    “朋友有点急事需要我,我今天来不了了,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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