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Reid休假,他靠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停下手上看的书。他很想知道昨天Sword找他究竟有什么事。可能没什么,Reid想,大概是Sword对以后的安排做出了选择。但是当Sword忽然发短信取消会面的时候,Reid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上一次Reid躺在沙发上,思考Sword的事情,还是五年前他刚刚在亚特兰大的那片坟地里找到她的时候。那时候他在想,究竟这个女孩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满身鲜血、害怕、惊恐却不慌乱,崩溃的边缘思虑周全。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最初的谜题得到了解答。面对深渊,Reid知道她的挣扎多么痛苦甚至可能无力,但渐渐地,他觉得他们,Sword和他自己,都开始相信有越过深渊的可能性存在。
所以他写信,改文章,在案件发生是给予她一些小小的便利,他愿意给Sword指路,只要她愿意看,他愿意成为一盏灯,哪怕只能让这条路减少一平方米的阴影。Reid发现自己想知道她究竟选择了哪个方向。
但是以后总是有机会的,他想,下周Sword开始完成她最后一周的实习项目时,可以去他们办公室问问她。
Reid或许知道Sword很看重视他的建议,但他不知道他打开的灯,在Sword眼里是太阳的光芒。
出现在自己办公桌前的Sword彻夜未眠。
之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情况。她发现自己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仰望着只有一颗恒星的天空。她没有思考过,在恒星之间的尺度上、在银河系,她又算是什么?蝼蚁,蜉蝣,头发丝,尘埃?
今天不是她上班的日子,但是除了她的主管没人会知道这一点。她以不引人怀疑的最大限度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如她所料,并没有人在关注她。
于是Sword在屏幕上打开了电话信息注册登记数据库。
这很不妥,甚至是错的。Sword知道。但她要查出那天在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她不知道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但她就是必须知道,如果什么信息都没有,连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话,她发现自己不能有一秒钟的平静。
按理来说,现在她是不会有这个数据库的权限的。但几个月前她在白领犯罪负责电话诈骗,需要日常登入这个数据库,而有一天Sword无意间发现,来到BAU做初步分析之后,她的权限还没来得及被取消。
Sword在检索栏里输入了前一晚拨出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方。
现在还来得及,她告诉自己,走开,关电脑,回家,好好睡一觉。醒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趁她没有犯任何错误,趁她问心无愧。
放手吧。
四年来,最是该浓墨重彩的四年,全部、所有、一切的仰慕和心情——放手吧。平心而论,自己没做什么傻事,因为他不经意间提起而看的那些书,走的那些路,做过的那些事,就当为了自己而努力,不是结果也很好吗?有记忆以来的所有时光,哪怕全都与他有关,难道真的剥离不出来吗?
Sword内心冰凉,键盘上的手指僵硬。她对自己说,快走吧,在任何人发现之前。
她现在可以写出三页纸的话来说服自己离开,每一个论点都有理有据。但是停在回车键上的手指纹丝不动。
像是象棋棋盘上艰难的一步棋,落子损失惨重,不走必输无疑。究竟这一局棋是怎么走成了这样?不该是这样。
这个故事,他们的故事,不应该是这样。她应该是年轻大胆的姑娘,Reid应该是拘谨尴尬的天才,他们的故事应该和所有言情故事一样,开始就碰撞,大胆的邀约,眉来眼去,行得通就在一起,行不通就分开。总之不应该是这样,伴随着灰暗和绝望,绝望到泥地里,到坟墓里。
落子损失惨重,不走必输无疑。是冲向必将苦涩的结局还是现在弃子认输,究竟该怎么办。
Sword闭上眼睛:不,她必须知道。
Dr. Maeve Donovan,孟德尔大学,遗传学家。
整理信息,这是Sword最擅长的任务之一。最开始顺着电话号码找到的地址是记在一对夫妻名下的。但是只需要几分钟的周折,就可以看出真正住在那里的人是这对夫妻的女儿,Maeve Donovan,在孟德尔大学工作的遗传学家。
本来想在找到名字之后就停手。但是Maeve Donovan,这个名字,Sword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
并不需要FBI的数据库,只要把Maeve Donovan的名字和孟德尔大学作为关键字搜索,几篇论文的链接就出现在了搜索引擎的首页。Sword苦笑了一下:她的确见过Maeve Donovan的名字。Sword自己的毕业论文和遗传物质的化学性质搭边,提到过一些Maeve的前沿研究——甚至,甚至在毕业之前,Sword对这个话题起兴趣的时候,最初看到的几篇论文都是Maeve的成果。从某种角度上来说,Sword已经认识了Maeve。只不过对Sword来说,Maeve一直是参考文献列表里的Donovan, M.
呵呵,世界真是有意思……Sword不无讽刺地想着,重新快速扫读了一遍这些文章中引用量最高的那一篇。这篇文章她早就读过,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然而这一次,文章里的那些图表,生物学名词,脚注和分条陈述的结论,一字一句,都让Sword不停猜测,哪一句话是Maeve的手笔,哪一个字符最早出现在Maeve的指尖,哪一条曲线是Maeve分析的,哪一个实验里,哪一次测量又由Maeve完成……
Maeve是大多数文章的第一作者,她是个天才,这点无可否认。但Sword还是想知道,究竟她是怎么设计实验,怎么记录数据,怎么行文,怎么结尾。
不可抑制地对比,自己怎么设计实验,怎么记录数据,怎么行文,怎么结尾……巨大的失落感又一次影子一样地追了上来。
鼻腔酸涩到了极致,居然开始想笑。
Muriel Sword,你究竟是谁?你又觉得自己是谁。哪怕追得再急再快,也不过只是追赶在身后的人而已。更何况脑海中快要崩断的弦勒住脚踝,虽然拒绝感受,但每一步都比之前困难。
很多表情凝合成一个勉强的笑容,Sword认命一般接着浏览Maeve在孟德尔大学的研究员资料。这是Sword第一次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Maeve请假了,至今为止已经有了四个月。
这就很值得推敲了。Maeve显然还住在华盛顿附近,而且根据实验室的网页来看,她的很多项研究都正在进行中。虽然对Maeve本人没有了解,但是不论如何,Dr. Donovan作为一个成绩斐然的研究主导,正是研究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会休这么长的假期。更何况这些研究都有革新意义,这时候放手,未免可惜。
接着Sword想到,Maeve现在住的房子正是四个月前采购的,地处偏僻,甚至不记在她自己名下。而穷尽Sword所能挖掘的资料,她都找不到Maeve购买其他东西的记录。这很不寻常,虽然处于隐私原因,Sword从来没有过搜查信用卡记录的权限,但是Sword所能见到的四个月来所有的缴费,要么是使用现金,要么是由Maeve的父母付费。
Maeve也没有手机,同时,她居住的地方甚至没有连接网线。之前Sword认为,Maeve虽然请假,但还有可能从家里工作。但如果连网线都没有,也不在实验室,Sword想不到在生命科学方面,Maeve还能怎样继续工作。
请假,没有消费记录,没有手机,不联网络,Reid用公共电话与她联系……
这些特征直指一个可能的结论:Maeve遇到了某种麻烦,必须消除自己的痕迹。不可能是Maeve自己犯罪。刨除Reid不可能与一个逃犯交往密切这一个理由之外,Sword也没有找到任何与Maeve Donovan有关的通缉令。
Maeve在躲什么人,这是肯定的,但究竟是为什么?Sword想知道。
Sword紧紧追逐着这个触手可及的谜题,似乎这样就不用去思考这一切背后的意义。
本来就不是上班的时间,Sword趁没有人注意,离开了办公室。回到公寓需要的时间并不算太长,Kathrin意料之中的不在家,Sword马上开着自己的车,重新离开了公寓的车库。
一夜没睡,按理来说Sword应该已经很累了,但她却并没有这种感觉。Sword开车一向谨小慎微,这是她拿到驾照以来第一次开得这么快。
要明白Maeve身上发生了什么事,Sword觉得亲眼看一看或许会比较有用。
Maeve现在住在城郊,是一座偏远的小阁楼。似乎附近有一些工厂,Sword发现Maeve住处的楼下停着很多卡车。庆幸于自己的好运气,Sword停在一辆卡车的后面,在这个位置,她能够看到Maeve的阁楼,但Maeve并不能看见她,至少读不到她的车牌号,而自己开的车型号普通,被看见了也不能代表什么。
Sword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近乎于做贼心虚的心理,但是她决定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前对此不予理会。
不远处就是Maeve的住处。从外面看,这个阁楼的面积很小,不会超过一室一厅,看来是个临时的居所。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窗,还是正午,阁楼却窗帘低垂。正当Sword观察的时候,深色的窗帘稍微动了动,Sword眼尖地捕捉到拉动窗帘的两个指尖。
Sword叹了口气:看来Maeve很警觉,或许自己刚才来到的声音已经被听见了,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查看。为了不引起怀疑,Sword只好拔了钥匙,走出了车门,四周环顾了一下,朝工厂的那个方向走过去,装作自己是去工厂的。
走出去两三步,Sword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窗帘已经被放下了。
趁着在外面的机会,Sword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正如她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那样,附近有个工厂,但是路上人迹罕至,几乎没有正在开动的车辆。看来自己很快被注意到并不奇怪。这周围有两个卖东西的商店,但也是一片荒凉的景象,并没有什么顾客。
Sword几乎绕着街区走了一圈,发现Maeve的住处选得不错。首先地势很高,几乎能俯瞰一整个街区;其次,因为是一座阁楼,所以并不用担心有人会从窗户侵入。但是这里孤立无援,毫无人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不安全。除非Maeve是想躲避所有人。
Sword沿着刚才离开自己车的方向走回去,一边走一边归纳着:堡垒一样的住处,离群索居,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正午刻意垂下的窗帘,窗帘的材质疑似遮光布,极度警觉……
坐上驾驶座,Sword启动车子的手忽然顿了顿:她知道了,Maeve的所有行为,都与跟踪犯受害者的符合……
有个人在跟踪Maeve!
Sword启动了车子,开出了那段街区的范围,进入了可以提高速度的大路。
跟踪犯。Sword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Sword从来没有对别人详细说过,连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都没有。从自己大一那一年的三月开始,Dipole对她就已经关注起来了。一开始是邮箱里的信件,外面包着打了邮戳的信封,三十二开的信纸,中间折痕上下印着两句话,其中一句永远是“Shine for me”(为我闪耀)。12号大小,Times New Roman的字体。最开始Sword没有在意,但是信件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居然有一次是在半夜,亲自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从那时候,Sword开始多疑起来,把所有信收藏在床头的暗柜里。到了后来,有的时候Sword夜里醒来,能从房门下的门缝里看见房间的外面有人,等她找到能做武器的东西起来,房间外的人早就不见了。为了尊重学生隐私,Sword宿舍的走廊上不装监控,唯独宿舍的入口有,但每次她提出要查看的时候,那一晚的监控录像永远显示没有人出入。
Sword能感觉到阴影里有一个人,越来越近,有能力伤害自己,却选择不立刻下手,而是慢慢放在手心里把玩。这很可怕,甚至比Dipole真正带走她之后还要可怕。因为她不知道半夜站在自己门外的人是谁,他又想要什么。
所以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被一双黑暗中的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被钉死,害怕接起每一个电话,打开每一个信封,但是却又束手无策。特别是对于Sword来说,在拉斯维加斯读过了自己小时候的日记之后,她甚至不敢对别人说这件事,生怕一切都是自己压力之下的幻觉。
已经进入了城区,Sword意识到自己车开得太快了,连忙减速。阳光下的道路开始变成了灰色的丝带,缠绕又解开。阴影,旧日的阴影,Sword这时候才感觉到,它们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过。
她不能告诉Reid关于跟踪犯的事,第一是觉得他早就知道,第二是她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同理她也不能报警。
但是她更不能甩手不管。根据她犯罪心理学的学习和在FBI实习的经验,攻击型跟踪者的最终目的一般是谋杀后自杀。对于那些心理扭曲的罪犯来说,他们享受在黑暗里像毒蛇一样潜行的乐趣,把这个当做对跟踪对象的投入,幻想自己一往情深,被跟踪的人对自己也用同样的感情,而因为种种妄想出来的原因,他们不能在一起,所以谋杀-自杀是他们最终的表白。
如果她不管……
Sword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她不能甩手不管。如果她不管,最后出了什么事,她觉得视而不见的自己也要承担责任。
更何况Maeve和Reid有关。如果Sword因此眼睁睁看着Maeve走进深渊,那么自己和自己拼命逃离的,那个冷漠自私、不能共情、不能控制冲动的影子有什么区别。
做好了决定,Sword在靠近商场的停车位停下,打开将近一天都关闭的手机。手机的屏幕冰冷,并没有新的消息,看来是沉寂了一整个晚上。Udinova看着她关了手机,自然知道找她没用,Kathrin忙,Reid……Reid也并没有必要找自己。她明白的。
Sword摇摇头甩掉思绪,拔出钥匙下了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