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作为一面聪明的镜子,请懂得安静是一种美好品质。』

    晏归舟不顾手指疼,猛敲了一记镜面让赢大宝闭嘴。也怪她,怎么就想不开多念一问。

    不再废话,快速翻阅手札,发现厚厚五本写的都是武林旧事。惊天动地的旧闻不妨容后细看,但程念静的五本手札居然没有一个字提到武功秘籍。

    最后只道:侠以武犯禁,虽然朱棣得宗门势力扶住登基,暗中却开始了彻底覆灭武林的长久计划。具体经过不可考,只能推断密谋始于建立东厂。

    不过,以武问道仅剩的生机被创造出来。避过朝廷的重重眼线,它被秘藏于一首五十六字的打油诗中。

    上半阙被慈航静斋所藏,即:『覆雨翻云空离恨,慈航不渡慈悲人。水殿龙舟西南月,美人摇扇石生花。』

    知晓过往的人并不难理解打油诗,前两句先说明朝武林尽灭。

    浪翻云与庞斑的破碎空虚成了最后的武道辉煌,而江湖从来不是什么慈悲之地,哪怕白道魁首慈航静斋亦是如此。

    后两句的水殿龙舟与美人摇扇,分别指以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出游,与唐初花间派侯希白,一柄美人扇画尽了天下美女。

    程念静用尽一生解读寻找,关键的下半阙应该在花间传人手里,其位置多半是沿着大运河寻找。偏偏,三十多年所寻一一扑空,因走火入魔时日无多,剩下未查的只能留给后人再去验证。

    赢大宝暗叹程念静的运气有够差,眼下不敢明说,就怕晏归舟的运气更差。『这应该不是程念静漏写了,可能贾敬故意没给《慈航剑典》。不然,我们回京城再问问?』

    晏归舟摇摇头,还没猜到贾敬决绝的自杀,只确定与那位没有任何商的量余地。『能说的,想给的,贾敬上午就交代清楚了。以其执迷不悟,半个字也不会多说。』

    犹不死心,这将竹箧翻了底朝天。

    正快要不抱希望时,掏空钱袋,发现包裹银票的防水外层有异,绝不是通常使用的油纸布。

    其似绢非绢,似帛非帛,左侧边缘有几个孔洞,与装订书籍时留下的痕迹一致。换言之,如此图画不只一页,该是某本古籍的残页。

    哪怕晏归舟对古物一道浸淫多年,仍说不准此物什么材质。『以我感觉,此物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贾敬用它来包银票,就因为它防水?那岂不是遗珠弃璧,暴殄天物。』

    将怪布摊平,刚好书页大小,上面绘了一幅男子站立的裸/体图。

    裸/体被标注了红点、箭头等指引符号,犹如在说某一种修炼法门。

    赢大宝回忆了片刻,忽而兴奋地大笑,『哈哈哈,是它!这是《长生诀》的第七幅画,我上次还是在阿政手里见的。哪怕读不懂总纲也无妨,因为每幅图就是一种运气法门,七者择一练习即可。』

    江湖上一度流传四大神功,习得神功者何止能独步武林,飞升上界都不是梦。

    《长生诀》由上古奇人广成子进入战神殿,在参透《战神图录》后以甲骨文所著,并配图七幅加以详解。

    嬴政搜罗天下秘宝,《长生诀》也被收入咸阳宫,但他没有照此修行。

    『阿政说虽然《长生诀》脱胎于《战神图录》,但是两者完全不同,修炼者必须没有任何武功根基,而且此书无处不渗透道家的无为。

    其他武功以各种技巧由后天入先天,长生诀截然不同地直接修先天之气,所以很容易出现像极了走火入魔的情况。那劝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其实多为雾障,心如明镜就能冲破。』

    赢大宝将嬴政所言都一一牢记,『很不巧,阿政与《长生诀》的修习纲要完全相冲。他既有武功基础,更不可能无为而修。不过,我觉得此书勉勉强强,非常适合小舟舟。』

    晏归舟闻言,她的手指再度抚过镜面。

    疼,镜子感觉不到,但赢大宝不想再挨敲,很是机灵地立即禁声。

    『大宝,你怎么不明说,《长生诀》最适合傻不拉几又一无所知的新手。所谓勉强很合适,就是指我足够无知,却又不够傻吧。』

    话虽如此,晏归舟已经决定豪赌。对她而言,很多事一直都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没有第二个选项。

    *

    转眼一年半,夏日风荷举。

    晏归舟离开京城后,没有闲暇去打探更多贾家后续,她历经一次次有惊无险,内功渐有所成。可所寻一无所获,就决定转回水殿龙舟的始发地洛阳。

    由手札所记,洛阳是魔门隋唐时的老巢,但当年程念静没能找到花间派在此的残迹。

    这回却不是瞎转悠。

    晏归舟为赚点零花钱,不时接一些修复古物的计活,发现添了一门特殊新技能——可以感知某些残破兵器承载的过去。

    特殊的兵器当然不多,也是巧了,长安古董店买的缺角玉箫恰是其一。

    它的第一位主人是邪王石之轩的女儿。石青璇自是去过洛阳魔门旧地——藏于北邙山中。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这一带鲜少有村民聚集定居。仅存相距较远的几家客栈,供来往旅人歇脚。

    不料变故横生。六月末疟疾来袭,生意平平的福来脚店未能幸免于难。掌柜已经病死,周边的病重患者多被转移至此。

    真不知赢大宝是否被开过光。应了它所言,欲练神功,必经死劫。

    晏归舟还没深入魔门旧地,就倒霉地中招了。在她内功晋级的关键点,不幸被疟疾乘虚而入。

    『小舟舟,你要挺住,一定能挺过去的。』

    十多天,赢大宝急得都快要哭了,深恨自己之前的多话,唯恐一语成谶。当年它毫无防备地失去了嬴政,如今岂能眼睁睁再度失去晏归舟。

    偏偏,镜子又无计可施,只能强撑着不敢沉睡,忍着哭腔不断重复鼓励晏归舟。『只要冲过这一关,放眼当今,你必能成为内功前三的高手。一苇渡江,踏风逐月,信手拈来。美好的未来就在明天,你可不能扔下我。』

    晏归舟勉强维持着清醒,而身处犹如冰火两重天。半身如堕冰窟,半身如炽火焚烧,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亏得有赢大宝不断叨叨叨,倒也不似孤军奋战。

    『大宝,你是阿政的镜子。哭,多损形象。来,笑一个。』

    晏归舟依旧语气松快,可真的撑得辛苦,并隐约察觉此次染病并非偶然。

    所得的《长生诀》只存一幅运气图。若非被金锐古气蕴养身体一个月,她侥幸记下了气息运行点,何谈懂得运气入门。

    后来每当突破,都能感到冥冥之中的压制。气运说不定道不明,却实则存在。武功高手死于普通疾病的概率不大,某些倒霉极有可能是天意使然。

    正如窗外持续十几天的反常雷电天象,似是老天在表达不满,不愿世间再有人练得任何一门神功。

    眼前,急需一味对症的猛药,打破内力与病气成胶着之势,否则恐怕真要凶多吉少。

    现今,治疗疟疾的特效药金鸡纳霜已经问世,但那种不常见的药又怎么能来得容易。

    洛阳城内。

    有人临窗而立,捻动着青金佛珠,任凭山雨风满楼。

    护卫常春一五一十地回报疟疾病情,“此次疫情传染范围不大,洛阳城内已经都控制住了。北邙山脚却最为严重,如今仅活十七人。属下按照爷的吩咐,把所带剩余的金鸡纳霜都捐出去了,最迟今晚能送到。”

    常春说罢不免担心,捐出了所有的药,万一他们不幸感染怎么办?

    十几年前,康熙患疟疾而不得治,洋神父呈上的金鸡纳霜见效极快。

    可是时隔多年,在民间仍旧无法轻易购得此药,只在南边沿海或是京城以高价购买。

    男人一眼便知常春的担忧,“很多事需要三思而后行,捐药救人却容不得太多思量。药费些功夫再买就好,于我们又非难如登天,可北邙脚店的病人耽搁不起多久。

    需知洛阳城内的染病情况不严重,是因知府处理及时,也是因有华睿夫妇组织捐款义诊。”

    一年半前,王熙凤暗箱操作破坏华张两家婚约的事情曝光。长安知府被小舅子李荣牵连,一家子都被彻查。

    消息传入长安,差点被拆散的未婚夫妻——华睿与张金哥,堪堪停止了自杀殉情。

    两人险遭生死离别,后得知京城黄纸事件始末,想要找那位大侠当面感谢却毫无线索。最终决定尽己所能去做善事,也是效仿大侠义举。

    六月行至洛阳,听闻邙山一带虐疾病发,夫妇两人捐赠了不少钱财。更组织义诊,为牵线求购特效药而尽心尽力。

    疟疾会传染,善举也会传染。

    众志成城之下,洛阳的疫情集及时得以控制。

    男人拍了拍常春的肩膀,“与其忧心忡忡担忧被传染,不如求俯仰无愧天地。”

    “是。”常春哪是担心自己,实则怕护主不利,却绝不会多话置喙。

    华家夫妇捐钱组织义诊起码还得一些好名声,哪像他家主子眨眼捐了几百两银子的药都不用真名。

    难道,如今都兴做好事不留名?

    留不留名,或许都应了尘世因果的一饮一啄。

    如果没有华家夫妇捐钱聘请看护,脚店里打摆子的病人还真没法自我照顾。

    晏归舟只道幸亏当初决定揭发王熙凤。如果华睿与张金哥殉情死了,这头她病卧在床指不定有何下场。

    做好事会有好报,可不就及时等来特效药。

    一瓶药下肚,不多时后,生机被激发。浊清相冲,此消彼长,不知过多久似有轰然声响。恰似奇经八脉清气充盈,一霎清光破层障。

    洛阳城上空,持续半个多月的无常雷电忽而消散。

    晨光微熹,清风徐徐。

    赢大宝紧绷的神识终于放松,猛地就倦意上头。『总算是天晴了,我必须睡了。没大事别喊我,我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好。你开心就好。』晏归舟浅笑着,温柔地抚过镜面。这会只觉神清气爽,没有半点病卧已久的疲惫,且待洗去一身旧尘就出发。她有一种直觉——此次必能有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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