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拾

    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搁平常,瘦高个必会破口大骂这是敲诈,但此时一脸喜极而泣般地感恩戴德。

    三个人,每人五十两就把恶鬼除了。如此公道的价格,全金陵也寥寥无几。

    “给给给!还请大师立即动手。”瘦高个颤颤巍巍掏出钱袋,只觉背后阴冷之气越发重了。顾不得钱袋里有一百七十两银票,一股脑地就扔给晏归舟。

    晏归舟真不含糊,收钱就除鬼,迅速取出小瓷瓶。

    以毛笔蘸取了瓷瓶朱砂汁,刷刷刷几笔在三个地痞的脑门胡乱画了几笔,看得他们是眼花缭乱。

    瘦高个三人只觉万分奇妙,冬夜居然感到一股暖意迎头而下,仿佛吞噬了背后的阴冷感觉。必须是像看神仙一样,膜拜地看向晏归舟。“大师,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放心,阴祟已除。你们三人刚刚可有够惊险的。想我屈指一算,此地鬼气森森,恐怕有刚死不久的人阴魂不散。正前来确认,却见你们被附身了,如果我晚到半盏茶。呵呵……”

    晏归舟摇头不语了,言下之意不能更明显。打开钱袋,数了数发现多了二十两。

    她一脸买卖需公平的神色,又拿出三张符,“说好一百五两,我做事一贯童叟无欺。多出的,就当你们买符了。这符且贴身佩戴,今夜鬼气刚除,你们很可能会身体发虚而不自知。最近别出门,好好在家呆着修养。”

    “对对对,大师说得都对!我们就在家呆着,哪也不去!”

    瘦高个三人哪敢不从,都怀疑那些阴鬼是石忠病死的老爹招来的,他们才逃过一劫哪还去想收房讹古扇。

    闹剧来得快,散得更快。三个地痞头也不回地跑了。

    巷口灯笼,好似随时会被北风吹灭。

    晏归舟踱步走向阴暗角落,就见石忠半是谢半是警惕地盯着她。看来此人不蠢,知道所谓驱鬼都是假的。

    “除了扇子,我什么都能给你。”

    石忠声音发虚,也知道除了扇子,再没半分值钱的东西。他并非不想跑,只是之前逃得快扭着脚了。

    “如果我偏要扇子呢?”晏归舟微微俯身,看清了石忠宁死不交的表情,到底没为难这个可怜人。

    “你姓石名忠,尽忠职守枯坐望石轩,只为等到有缘人吧?阴风送葬索命来,生离死别摧肝肠,阎罗殿里判阴阳,奈何桥上忘前生。”

    石忠闻言仿佛被雷劈过,惊到一下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冥界门前恨回首,视死如归闯阴司,万劫不复堕轮回。”

    话语既出,石忠都不察已是泪流满面。他家历代,可不正是视死如归地保存着魔门旧物,哪怕万劫不复也毫不在意。

    “我等到了,爹,孩儿等到了。您看到没有,您的遗愿已经完成了。”

    晏归舟一把拉起石忠,半架着他往巷里走,有什么话等进屋再说。总不能干看着一个大男人在巷口哭成泪人。

    石忠对上了接头暗语就不再挣扎,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恪守等待的痛苦,只有经历过才懂。

    石家早已经家徒四壁,一把像样的椅子都没了。

    “一年前,爹在修河堤时摔了,脏腑重伤半身瘫痪,家里能卖的都用来给他治病了。”

    石忠将紧紧抱住的包裹打开,以繁复的手法打开机关木匣。倘若有一步出错,里里面的东西就会顷刻被焚化。“真没什么能卖的了,想着实在没招了,就把这个复杂的机关木盒卖了,多少也能换些钱。”

    盒里有十三把扇子与四本旧书。扇子几乎都保存如新,仅有一把扇骨不全,而书籍的封皮难免染血。

    石忠似悲似喜地盯着这些东西,深吸一口气,将它们一股脑地推给晏归舟。“现在好了。幸不辱命,我完成了石家代代相传的重任。”

    晏归舟粗略一扫便知这些东西的年代。残扇正是侯希白曾用的美人扇,其余的多在唐末绘制。每把扇上的不同美女千娇百媚,实则各表一种武功招式。

    至于四本书的年代并不相同,有的成书东汉,有的不会超过一百年。三册是魔门奇书《天魔策》的分卷:《道心种魔大法》、《补天录》、《天魔秘》,还有一本为石之轩所著《不死印法》。

    早个三四百年,这些书的其中几页流传出去,势必都会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如今却细看石忠,他面黄肌瘦,穿得衣物打了好些补丁,布鞋鞋头快被磨破露出脚趾。

    谁能料到这些秘宝,差点就与它们看守人一起,快要零落成泥碾作尘。

    “钱收收好,先把房子抵押的债还了。不如放出风去,说扇子卖了,免得让那些地痞再盯上你。”

    晏归舟向讹来的钱袋里多添了一百两银票,塞到石忠的手里,“避免让他们回过神,猜疑我们联手做局,最好别提你认识我。当然,你愿意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其实更是不错。”

    石忠既不点头也不退拒,捏着钱袋说起石家的遭遇。其祖父南下时得了天花,没能熬过去病逝。大伯比石父年长十几岁,一面将弟弟抚养长大,一面摸索着二十八字打油诗的秘密。

    “大伯带着父亲到金陵时,两人已经没有开店的本钱了,只够买下了这间院子,平时以抄书为生。

    他们不懂武功,但不愿毫无建树地等待,誓要弄清诗中所藏。「尽处花开生两面,十三城门问北斗。五十三参葬青山,我命由我不由天。」”

    石忠说到此处忽而停了,并不信有谁真的能够反抗造化弄人。

    “四五十年了,也没查到更多实质性的线索。只知十三城门说的是朱元璋入葬,而葬青山指代崇祯帝吊死的景山,那些谜团终是留给后人去破解了。”

    单说下半阙打油诗,若非博古通今,别妄想能破解旧日谜团了。

    ‘花开生两面’出自《世说新语》,后接‘人生佛魔间’,应该是指那线武道生机的善恶难辨。

    再说朱元璋出殡,为掩藏真身的入葬位置,下旨让金陵城十三城门打开。十三支相同的出葬队伍,让人无从得知究竟哪一队是真。

    晏归舟乔装了一番,把曾经研究的明孝陵应对北斗七星格局放一放。

    连夜半推半拽把石忠送去了医馆。需让大夫确定石忠的扭伤有无大碍,体虚是否能够调养。

    等办妥那些,才开始挑灯夜读。翻着曾让整个江湖梦寐以求的秘籍,只能望而兴叹魔门神功奇诡无比。当然魔门是自称圣门。

    是魔也好,是圣也好,没有武学基础常识,仅凭侥幸练得长生诀内力,晏归舟很有自知之明,恐怕此世无法练习神功。

    细一琢磨,她的运气真的不错,世间又有几人见到这些秘籍。哪怕是石之轩也没此幸运。让她在此世攒够理论,那么距离大胆实践的机会也不远了。

    正似窗外,已是黎明前的黑暗,太阳不久便会升起。

    晏归舟刚要收书入睡,却发现隔壁房太过安静。

    未免伤着脚的石忠来回折腾,原本安排他在客栈住一夜。此前还听得隔壁有声响,眼下居然连呼吸声都没了。

    这是不放心地去敲了门,屋内没人应。店小二迷迷瞪瞪地说,两刻钟前石忠离店了。

    ‘他忽然想到家里的灶台火太旺了,怕烧干了锅子出事,让我给开的门。说,先回去看看。’

    店小二没有怀疑石忠的说辞,晏归舟听了却急速朝乌衣巷方向掠去。哪有什么灶台火,石家分明连一根木柴都没了。

    晏归舟来到金陵,听了不少旧闻新事。比如京城贾家的八卦,岂能不知贾敬死于何时何地。

    武林残部,不论正邪都太过执着。这点已在贾敬身上得以证实,而着实不愿再添不必要的人命。

    街巷清冷,冬风呼啸,有残影飞过而无人知。

    ‘哐当!’

    一道寒风穿透窗户纸,直直击在石忠的手腕上。

    石忠被打得生疼,将差点送到嘴边的碗摔了。瓷碗摔成了几瓣,看似清水的液体洒了一地。桌上小纸包的残余粉末,却表明碗里有毒。

    晏归舟翻窗而入,直接提起石忠的衣领,真恨不得抽醒他。“想自杀?为了一个早已消散的门派,值得吗!”

    石忠神色茫然,他完成了任务,此生已无牵挂。“历代训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何况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好,我给你活着的理由。你先回答,是不是谁得了木匣,谁就算圣门之主?”

    晏归舟看着石忠肯定点头,严肃地说,“那么我命令你活下去。现在,你就发誓会听我安排,尽一切可能好好活下去。石忠,身为圣门弟子,你立即起誓!”

    石忠本能地立即跪下,毫不犹豫地对天发誓。当回过神来,他才抬头迷茫地问,“我能做什么?而且您也说了,我们最好别一起出现,免得被看出有关联。”

    “不为难你,只要维持一个栖身之地即可。”

    晏归舟记挂的人极少,最初给她善意提醒的智能儿,是必要帮助的人。

    在诈死离京后,她几经辗转才知道智能儿被赶出了水月庵。一度没了对方的音讯,最近查到智能儿在扬州的尼姑庵。

    算给石忠找点事做,要其练得一些本事。不求富贵逼人,但等将来她不在了,能代她照拂旧故智能儿一二。

    石忠听着具体任务,反倒是安心地点头了,这是又给自己找着生活的目标。“您放心,除非我死,否则一定妥当完成。”

    “放心?我岂能不放心。起来吧,坐下说话。”

    晏归舟不怀疑石忠的忠心,挑眉一笑,将一份度牒放到桌上。“也别担心什么活人不能保守秘密。怕被天命教查到?那换了身份就好。照着度牒来,易容什么的,我会教你的。”

    石忠暗道门主就是不一样,这头打开度牒却愣住了。“您没弄错?这,这是尼姑的度牒啊?”

    晏归舟一本正经地点头,“男扮尼姑有问题吗?有问题就克服一下,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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