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贰

    月色下,树梢上,追兵在侧。

    晏归舟伸出的手又顿了顿,凑近看清吴庸主要伤在肩部与腿部,有剑伤也有箭伤。这人中的半截外露箭支已被折断,而身上的血腥味夹着药粉未,看来做好了紧急外伤处理。

    那她就不必为不会点穴止血而发愁,却不知该选取何种姿势将人运走。

    提衣领?破损的衣服恐怕承受不了人体的重量。扛肩头?毕竟不是扛米袋在树林中穿行,顾前难顾后,这人经不起二次撞伤。

    “忍一忍吧。”晏归舟没明说是让谁忍,一把横抱起了吴庸,双足轻点就继续向下山方向而去。

    吴庸被公主抱地一蒙,重伤时也没变脸,此时却脸色倏然一黑,眼神微冷。

    见鬼的戒急用忍,被当女人抱着还要怎么忍,更不说比晏归舟比他还矮一个头。就不能有更好的救人姿势了?“晏回!”

    “干嘛?不舒服?那你也喊轻点,被外头的人听去了,影响不好。”

    晏归舟全作不知这话有够歧义,影响不好的意思很单纯——怕引起追兵的注意。

    若非看在赠药之恩的份上,她才不考虑那么多,非要选择一个最不易重复受伤的带人逃跑姿势。

    如今不得不忍的,难道不该是出力的那位?她居然大度地什么都没抱怨,那么躺着享受的凭什么面色阴寒。

    吴庸努力地不停深呼吸,上回在洛阳还只因晏归舟的话呛着茶,这回真有被气到伤口开裂的可能。

    “你,非常好!”吴庸几度顺气,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四字,随即就闭眼以求眼不见心不烦。

    “谢谢。我知道我很好。”晏归舟欣然接受,顺带表扬了一波吴庸的假寐。“所谓闭目养神,受了伤就休息是正确选择,你也挺懂道理的。”

    夏夜凉风拂面,有人如鹰隼在林间穿梭。

    晏归舟说完后就专心跑路不再多言。其实之前怼人的话或也不该说,毕竟吴庸的真实身份可疑。可谁叫他一副‘谁也打不碎我的面瘫脸’,很容易勾起人的破坏欲。

    没闲心调侃更多,前脚才离开钟山,就被一拥而来的十二个蒙面人堵住了。

    看来虽然避过了山上的搜查犬,架不住山下到处都有嗅觉灵敏的拦截虎。来者还不一般,全是飞掠而来,还是第一次见着此世其他人用轻功。

    “把东西与账册交出来。”

    为首的蒙面女人手持弓箭,可没有降者不杀的仁慈。说话间十二人围成一圈,已经齐齐拉弓射箭。

    箭支破空而来,箭头泛着幽蓝的光,有一股暗香随风浮动。

    晏归舟只能暂且放下吴庸,站定一瞬,挥袖之间扫落了所有箭支。与此同时,视线瞥向在低空盘旋的五只黑鸟,另一手出掌将不知名的鸟群立即击毙。

    “天命教,本出阴癸派。这些该是追踪香气的嗅鸟吧?”

    这群蒙面人被一语叫破身份,却是不退反进,几人发出一声长啸似在呼朋引伴,而紧密的箭雨攻势再度袭来。

    “别留手,钟山是她们的老窝,多年藏于山腹之中。守陵军中怕有叛变者,我们不趁现在离开,等会怕是蚂蚁也会咬死象。”

    吴庸强撑着说,“赶来的那一批,手里必拿火器!”

    晏归舟指尖微动,一不小心就撞到天命教的老巢了。

    反过来想也对,这些人必是隐于山腹里,很可能一直在找石井之谜。

    “其实,我没做好准备。”

    晏归舟将吴庸护在身侧,反袖再度扫落了一波又一波箭雨,她是真没有准备好手染鲜血。

    吴庸低头看向晏归舟,一瞬想到家里的弟弟们,又有几个是天生就不在意人命地算计他人。“很多事,从来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很快,远处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

    晏归舟抿了抿唇,蒙面人没有给她仁慈的机会。转身之间,则将内力灌于掌心,简单到不加任何花式地出掌。

    掌风既然能击碎厚重的井盖,此刻便听五六道咚咚咚地倒地声起。

    剩下的蒙面人舍弃了射箭,想以剑阵攻来,却被下一道罡风正中胸口。几乎来不及后退闪避,则就猛吐鲜血仰面倒地。

    没功夫去看倒地的蒙面人是死是活,天上忽起惊雷!

    好似有什么杀伐触怒了老天,原本六月十六的圆月当空,突然间就被乌云避月有雷暴要向钟山脚下击来。

    为首的蒙面女人仰倒在地,听得电闪雷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瞪大了双眼怒视天空。“非战之罪,天亡我也!”

    晏归舟只觉体内之气隐隐躁动,隐约察觉这具身体承载不了太多力量,而一旦杀伐生则会触动天之不允。

    不再恋战,她重新抱起吴庸,调息之间就朝最近的河流方向飞去。

    两人身上必是沾上了某些追踪香料。

    虽然极其不愿意往河里游一遭,但目前最快捷有效的方法,是借着水流避开那些怪鸟追踪。

    “喜欢水吗?”晏归舟没等吴庸回答,这就一把拉人跳了河,“你不喜欢,也得忍了。”

    吴庸几乎痛到麻木了,咬着牙没有晕过去,只因不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是被痛死的?或是被淹死的?

    “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忍字。好比现在,我像一条死狗一般,被你拖着在河里前行。”

    “你该庆幸的,我用一只手能拖着你游。”

    晏归舟更庆幸如今是炎炎夏日,才免去了被河水冻伤的可能。她施以全力,且用最快的速度一路向北,必是在那些人封锁河道前离开金陵。

    *

    旭日初升。

    吴庸睁开了眼睛,仍是乏力未退,他在载浮载沉中不知何时晕了。

    这几天迷糊中被人灌下汤药,还发了好几身汗,眼下倒是气息顺畅了很多。

    小木屋内没有其它人,倒是放好了洗漱器具与干净衣物。

    吴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推门且见一个尼姑的背影,“师太,敢问此为何处?与我同来的道长呢?”

    石忠灭了院子里的小炉火,径直朝柴门匆匆离去。头也不回,是以半沙哑的嗓音说,“施主且等等,晏道长去买药了。这粥烧好了,能吃了。”

    吴庸只见尼姑匆匆忙忙地跑了,而在环视四周,该是来到了某处郊野乡间,这小院像是猎户偶尔歇脚的地方。

    奇奇怪怪的,这些江湖中人都古怪得很。

    吴庸瞥了一眼炉上的砂锅,忍住饿意没有去尝,还是先等晏归舟回来再议。

    先拿出了账册,这东西垫在他的枕下,亏得之前用防水布裹紧,这才没有湿透而白偷。

    此物记录了天命教与所有官员的勾连,以江南与京城两地为最。

    若非窃得一观,难以想象前朝江湖门派有如此势力,而那些官员多又效力于不同皇子。

    “刚醒就叹气?是郁结于心?看来要加大药量。”

    晏归舟提着药包快步走了回来,她也读过账本了,可以理解为何当年朱棣要铲除大宗门。

    一山不容二虎,朱棣与被围剿避入山林的天命教联手,暗中对抗武林各宗门,最终又反手毁去天命教。

    不允许皇权旁落的帝王,的确会做那些事。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武林宗门亦是如此。

    吴庸没有接话,他半点都不想多喝药。“尽管你是为了还恩,但我也要说一声多谢了。”

    “虚礼就免了,不妨来些实在的。”

    晏归舟没能在吴庸身上找到多余的身份证明,其文牒的确是京城人士吴庸,其穿戴之物也从未越制,但她不信巧合。“吴东家,能说说你一个富商,怎么参与到这些腥风血雨中来了?”

    吴庸想着被关的二哥,还有顺势命他乔装南下的父亲。沉默半晌,幽幽道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秘密之行便是凶险,答应了的就要做完,哪怕明知这一个大坑。很多时候,人没得选。”

    晏归舟缓缓点头,吴庸是不打算直言相告了。这掺和到天命教的事情里,别管是谁授意的,那就差不多是把人往死路上踹。吴庸还想忠人之事,真的有些让人想笑。

    想笑就笑了。

    晏归舟还对吴庸,默念了一个字:‘傻’。

    吴庸读得懂这番表情,瞬时眼神微凝,更不由想起了洛阳之行的扑空,多半就是晏归舟捷足先登了。

    “晏道长,上回你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看来是有意藏拙。我看,你哪是不学无术,该是胆大包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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