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晏归舟却只想端茶送客,“有劳庄主送礼,往后不必如此费神。今夜街市灯如昼,我便不留你久坐此无聊之地。如果没有其他事,大可先行离去。”
“有事。”西门吹雪将一个小指般的竹筒放到桌上。如果他没记错,晏归舟击杀的信鸽,其鸽腿脚上就绑着与之相似的小竹筒。“有鸽无信,岂能叫信鸽。”
昨天,西门吹雪决定暂且停止寻找隐士剑客。找了三个月未有踪迹,许是缘分不够,且待来日再寻。
谁想最后一回在华山练剑,好巧不巧地误伤飞鸟。若是以往,他压根不会瞧一眼飞鸟坠落的情况。偏偏,在一瞬想起羽落发间的经历。
那一看,证实了近墨者黑的俗理。
被误杀的是一只信鸽,从送信竹筒的样式,基本能断定被害鸽们都是同一个人养的。
晏归舟盯着桌上的小竹筒,拒绝承认她是误杀信鸽同盟的发起者。
很不负责任地把信鸽之死扣在霍天青头上,那人都丢过一只鸽子了,怎么不知悔改。
“私拆信件不太好吧?”
晏归舟嘴上说不要,但双手很诚实地打开了竹筒。
昨日,听霍天青说起叶秀珠,她心存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就被青衣楼杀手打断了。眼下如何能不好奇,霍天青亟待送出的信写了什么。
这张短笺与上回不同,没有故意更改字迹,是霍天青平时贯用的。收信人与落款方都写得清清楚楚,秀珠与天青。
一目了然,这是一纸腻歪到不行的情书。
霍天青刚回咸阳,恰逢上元佳节,却暗自神伤。为何月圆人不圆,两人相隔两地,唯有在梦里相见相亲。而今,礼物能寄去峨嵋,他们又何时能见。
犹是嫌弃礼物走驿站传递到得晚,一腔想念难以抑制。他便迫不及待地寄出短笺,一诉心中之情。
很明显了,霍天青脚踏两只船。
藏头露尾的,给王谢。不加掩饰的,给叶秀珠。
或许,不只如此。
晏归舟灵光一闪,想通了为何觉昨天觉得有古怪。
当时,霍天青目光温柔地看着要寄出的礼盒,恰似透过礼物再痴痴想念一个人,但总有一层道不明的隔膜存在。
这会弄清楚了。霍天青的礼物是买给叶秀珠,但他的思念是对王谢。才会有了诡异的睹物思人,念的又是不是那个人。
“渣男本渣。”
晏归舟把上一封短笺取了过来。三言两语,一诉不忿。“第一封用纸用墨都极为普通,第二封却选了香笺好墨,但重视与否和纸墨不一定相关。”
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才想起眼前人对这种事应该没兴趣。
不论西门吹雪有无兴趣,晏归舟觉得两回误杀信鸽,是该做些什么。不然太对不起枉死报信的鸽子了。
西门吹雪看似漠不关心,可也拿起了两封短笺。对比着晏归舟指出两处笔迹相同处,若非精通此道,真无法轻易瞧出端倪。
“确有不同,不只字迹,还有字意。恰如剑意,似缥缈无踪,但如实存在。给王谢的,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给叶秀珠的,到底难掩两分敷衍。不诚之意,难免会露出破绽。”
好吧,这都能想到剑意上去。
晏归舟没指望西门吹雪联手坑人,不打扰他想什么剑意,取了一套最普通的笔墨纸砚。
哪怕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仅凭两封信不能枉下臆断,但匿名知会叶秀珠,她可能陷入一场感情局,此举总还是可行的。
刷刷刷几笔,不多赘笔墨。如实仿抄了给王谢的短笺,装入第一个小竹筒里,打算将两个小竹筒一并寄给叶秀珠。原件却要暂时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叶秀珠不瞎,一眼就能看出小竹筒的相似。两个特制的竹筒,唯一差别就在封口盖子的颜色不同。
哪怕她辨识不出字迹有隐晦的相同点,可总该生出怀疑要去求证。至于之后,那些发展也就不是杀鸽人能插手的,免得无缘无故卷入是非漩涡。
晏归舟一气呵成地封好需转送的信封,猛想到蜀中与关中的距离,快也要走上三两月。
不过,此信不能日月神教的暗线去送,以免被顺藤摸瓜。可是通过普通驿站,真是山高水远了。倒也不是没有稳妥的人选,也许联系一下司空摘星跑一趟,保证半点不留痕迹。
这正琢磨着,晏归舟抬头则见西门吹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着她,不,准确的说是盯着她的手看。
“你对这信感兴趣?”晏归舟不确定地问,西门吹雪脸上稍纵即逝的兴致是怎么回事?
字有字意,能仿写到如出一辙,恰如身临其境重现书写者彼时的心境。
因此,一般人固有形而难有神,恐怕书写者本人也难完全重复上一次的落笔。
眼前偏有非常之事。
西门吹雪目睹一封毫无破绽的仿写信出现。不由联想一个时辰前,在城郊义庄所见的青衣楼杀手尸体,他们正死于诡变的剑意之下。
今天亲眼看着此手执笔,何时能亲自领教此手执剑?
他不急,有朝一日,必会有天时地利之时。
“如果没合适的人送信,我可以代办。”
西门吹雪只当没瞧见晏归舟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会不远万里追杀一个人,难道顺手转送一封信很奇怪?“怎么,你不需要?”
当然需要。
晏归舟只是没想过西门吹雪真会管闲事,“我请庄主去送信,未免兴师动众了一些。怕是付不起邮差费用。”
谁说他亲自送了。
“万梅山庄有一直出入蜀中的商队,能够不留痕迹地送出信。”
西门吹雪难得解释说明一句,再多他也不会详述。“如果需要,明天正午前交付即可。”
晏归舟默念不是西门吹雪亲自送就好,“庄主急公好义,那就拜托了。”
西门吹雪收好信封,看着晏归舟松了一口气,这人的表情就在说没事请走好。
他只淡淡地问,“陆小凤常说相识一场,细枝末节的不用计较,此次托送费是可不必。
不过,陆小凤以往正月里去万梅山庄,总会渴求我留他过年,哪怕只是三杯两盏淡酒也好。他说那是世俗人情,我自问懂得不多,而原来晏老板也是不守的。”
这话就差直接说,我既送信鸽又帮忙转交信件。眼下到饭点了,你怎么连一顿元宵也不给?
陆小凤!你说说,你蹭哪家的酒不好。
晏归舟心里反复抽打陆小凤,很想直接告诉西门吹雪,让他拎着死鸽子打哪来回哪去。
“铺子里的帮厨放假未归,恐怕无法招待庄主。”
晏归舟的确能选择请人出去吃饭,但她第一次在咸阳过上元节,计划好了逛逛灯市,猜猜灯谜,买点小玩意。大冬天的,谁想继续和冷气发散者一起行动。
西门吹雪也不喜欢与人同桌而食,但偏不让晏归舟简简单单地如愿以偿。
“信与鸽都是不值一提,但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昨天七人中毒针而死,这毒与华山派后方水源里的同出一脉。”
这可真不是闲事。查清楚了,有七成可能摸到青衣楼老巢。
“哪一脉?”
晏归舟正色追问,但见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这人说就站起来就准备离开。
西门吹雪目光扫过死鸽,只对晏归舟微微颔首,“客随主便,你随意。”
话说一半,还敢说不是腹黑吗!
晏归舟瞪着死去的鸽子,瞧,它也正死不瞑目。却是叫住了让它枉死的人,“庄主莫不是饿得慌,否则怎么如此着急,不等我把话说完。需要先把信鸽给烧了,免得徒生事端。”
于是,先拿起被暴力撕破的礼盒,让西门吹雪稍等片刻。
“刚好,我定了咸阳城里最独到的元宵宴,两刻钟后开席。一人独享未免无趣,庄主可愿赏光通往?”
两刻钟后,碧珠楼前。
一排排红栀子灯迎风高挂,丝竹琴弦声绕梁徘徊。
只见张妈妈笑得花枝招展,亲自来迎晏归舟。“哎呦,我的好大师,你可是踩着点到,也不怕菜凉了。”
“临出门,正巧有朋友到访。辛苦了张妈妈倚门而待,还请多加一副碗筷。”
晏归舟对张妈妈说完,回头善意地问西门吹雪,“既然是客随主便,庄主势必不介意我选了什么地方?
之前,为张妈妈掌眼了几件器物,架不住她盛情难却,我应下了一顿答谢宴。只是碧云楼的李大厨闻名关中,哪怕内部预约也要半个多月。托张妈妈的福,今夜总算排上了,我算借花献佛邀庄主同来。”
碧云楼,咸阳最好的青楼,可不是百花齐放。
西门吹雪正对晏归舟低眉浅笑,此笑与其行事乖张截然不同,而陆小凤也没敢请他来妓院。
西门吹雪觉得一只死信鸽远远不够,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很好。”
晏归舟当是夸奖笑纳了,接过张妈妈手里的灯笼,驾轻就熟地往后方庭院走去。
灯火迷离中,一路隐约可闻嬉闹声。她便压低了声音,“你我同为杀鸟人,此等缘分,应该相约吃顿好的。不过,进屋后琴箫里不宜沾说血腥事,不如庄主现在透露一二,那种瞬间夺人性命的毒从何而来?”
西门吹雪顿住脚步,静静地看了晏归舟片刻。难道他如今还会说?
“苗疆。”
西门吹雪却是开口了,“看来你也很想查明此毒来源,那就明天下午出发。到了苗疆,再说具体的毒源地。”
啊?谁要和你一起。
晏归舟半点都不想同行,再次暗骂陆小凤是大骗子。不是说西门吹雪生性冷僻,眼下的情况要怎么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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