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压抑而肃穆, 到处都放满了晦涩难懂的书籍, 父亲永远穿着规整的和服, 也永远是严厉又苛刻的。
“拓也!你为什么又出错了!”
父亲的声音总是那么震耳欲聋,仿佛把整具躯体里的能量都灌注到了声带里一样,嘴巴就像一个大声公, 声音释放出来的时候连头顶的房梁都要抖三抖, 灰尘哗啦啦的落下来。
而年幼的孩子一开始总会被父亲吓得嚎啕大哭, 而父亲便会愈发焦躁,他不会打孩子,却会给予他严厉的惩罚。
或许是抄写远超孩童负担的书本,或许是极尽讽刺的恶语,或许是让他的孩子好好儿的饿上一个晚上……总归父亲要出了这口恶气, 还美其名曰——我是为了你好。
拓也从小听的最多的话就是——我是为了你好。他无法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按部就班的去上学,无法在公园堆沙子城堡,无法参加小孩子们艰辛的小小探险, 无法和同龄的孩子们一样苦恼着作业、调查报告和漂亮的小女孩儿。
他所有的时间都被占用了,父亲手把手的教他绘符, 手把手的教他挥刀,拓也曾经非常厌恶这些事情,但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开始渴望起来。
再怎么天赋过人拓也都是个小孩子,都会渴望亲情,渴望被爱,但是他的父亲却仿佛完全失去了这方面的能力, 从未满足过他的渴求。
但是偶尔……在极为偶尔的情况下,当他圆满的、出色的完成了父亲交代的课业之后,父亲会难得温和的抚摸着他的头,然后夸赞他:“不愧是我的儿子,你一定能够成为花开院家优秀的继承人。”
于是他就更加更加的加倍努力起来,他八岁前的生活简单枯燥,每天重复着绘制符咒,挥舞木刀的生活,直到父亲开始带着他走出室外参与退治妖怪,才使得他的生活开始发生了转变。
拓也有了自己的式神,是他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获得的第一个式神,他从渔网上解下了一条鲤鱼,这位鲤鱼小姐就为了他把鱼尾变成了双腿,站在了拓也身后。
父亲再次难得的夸赞了他,这是拓也生命中极为短暂的一段快乐时光。
他更努力了,关于阴阳术的修行一日千里,于是父亲愈发的不知满足,后来甚至开始对鲤鱼小姐不满。
“这样平庸的式神,怎么能够配给我儿子驱使呢?”
于是在父亲的谋划下,鲤鱼小姐作为诱饵,为拓也换来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式神。
拓也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小世界崩塌了。
新的式神非常强大,比鲤鱼小姐强大了不止一点半点,父亲总是将他的这个绝妙的点子引以为豪,甚至拿出来和其他朋友夸耀——自从拓也天才的名声打出去后,父亲就很乐意出席某些能够展示自己儿子的场合。从此以后他更加沉默,鲤鱼小姐永远的消失了,拓也连一片她遗留下来的鳞片都没找到,他就像一只蜗牛一样,把好不容易伸出来的触角又缩了回去。
以后的生活平淡乏味,拓也为自己戴上了一张虚无的假面,他得体又礼貌,天赋卓绝,为父亲挣了许多颜面,外面的人只要听见他的名字,总会充满羡慕的称赞道:“呀,他可真是个体面优秀的孩子!”
拓也喜欢这样的称赞,并非说他虚荣,而是每次别人这样称赞他,父亲身上就会涌出一种奇特而美妙的情绪。
这种难得的情绪让拓也沉迷,他需要别人为他产生情绪波动,替他快乐——因为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快乐是什么了。
事情发生的转机开始于他十八岁那年本家见面礼,他看到了本家寄予厚望的优秀后辈,也就是如今的审神者重华。
重华同他们一一见面,得体大方得就像一位真正的大小姐。
从那次见面后,拓也身上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他不再渴求旁人快乐的情绪,反而渴望更加痛苦的悲伤,他发现悲痛的情绪比快乐更加炫目,倘若说快乐是甜,悲痛就是辣,让他麻木的头脑发热,让他感到久违的情感波动。
比起让别人感到快乐,或许让别人感到痛苦更适合他。
……
拓也来到了时政,成为了一名审神者,他取了上野的代号,这是他母亲出嫁前的姓氏。
上野不负天才盛名,集结了全部的力量短短三个月就打通了六图,不仅使本丸开通了极化的通道,还把那个麻烦的付丧神给丢了出去。
第一个极化的是今剑,上野毫不留情的捅破了历史的窗户纸,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话语就让小天狗情绪彻底崩溃,小短刀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存在,陷入了自我怀疑无法自拔,他的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负面情绪,让上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是鸣狐,作为粟田口唯二的家长,鸣狐和一期一振存在的意义非比寻常。上野设计让鸣狐重伤,维持着离碎刀只差一线的微妙距离,然后假意托辞:这样严重的伤势,我可无能为力。
但是呀,鸣狐毕竟是本丸里的老人了,我也不会去刻意锻刀,倘若他能够在新的一振替代品被找到之前开始恢复好转,那就不会被放弃。
满含恶意的毒汁被粟田口们心甘情愿的一饮而尽,所有的粟田口都开始频繁出阵,他们愿意放弃出阵的酬劳,只要能够顶替其他付丧神出阵的名额——倘若掉落了鸣狐,就偷偷扔掉。
只要有粟田口出阵的队伍,就绝不会带回鸣狐。
整个粟田口陷入了恶性循环,远超负荷的出阵任务和难以承受的重压让一期一振疲惫不堪,也因此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去思考整件事情的不合理之处。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怨罗的力量在整座本丸里弥漫,灵力不足、精神不够坚韧的付丧神都会被影响神智,他们只会觉得那里不对劲,但是绝不会发现端倪。
而那些有可能摆脱影响的付丧神呢?有的被设计碎在了出阵的路上,有的被刻意丢掉,比如之前限锻出的小乌丸,在比如那振被丢在六图的三日月宗近。
怨罗紧紧的缠缚在上野身上,扭曲了他内心的渴望,汲取着这些痛苦迅速膨胀扩大。
发生在本体身上的翻车事件让它不敢轻举妄动,区区一缕细小的□□也使它力量不足,但是上野实在是一个极为合适的寄生体,很快它就顺应上野内心对于释放情绪的渴望,产生了无法逆转的变化。
物怪【怨罗】就此诞生了。
……
“您为什么捂着脸呢?”
……
上野的眼睛在指间瞪得极大,几乎迸裂出来,他的指缝间渗出一股股浓稠的黑雾,纠结缠绕着升上了天空,物怪终于脱离了它的宿主,显现出了真正的形态。
浓郁的黑雾在上野的上方盘旋扭动,将结界撞击得红光闪烁,上野的脸上已经被完全抹平了五官,沉重的黑暗在他的面庞上凝结聚集,只留下两颗眼白布满血丝的硕大眼珠。
上野把手放了下来,将整张可怖的脸展示在众人眼前。
他茫然的看了过去。
卖药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丝毫情绪。他旁边的三日月宗近神色严肃凝重,却意外的没有厌恶抵触,反而充满了悲痛、遗憾和惋惜。
上野又环顾四周。
一期一振的神情仍旧焦急,他试图用刀刃攻击结界,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弹开,无论他想的是什么,是在真心的担忧上野的安危抑或是纯粹为了不使他死亡而导致最后一丝维持鸣狐生命的灵力消失,总之在这个时候,一期一振是真心诚意的想解救上野出去。
他看到握紧了短刀的今剑,这孩子一直足不出户,后来演变到疯狂逃离部屋只为了投入刀解池自杀,但是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抓回去。
他看到了疲惫不堪的粟田口们,看到了他们身上还带着没包扎好的伤口,眼睛里带着殷红的血丝。
上野低下了头,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护身刀,他看到了雪亮的刀刃上他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扭曲了的,渴望着痛苦的魔鬼的脸。
什么时候,他竟然都已经不配算作人类了呢?
万般情绪在他心头涌动,这副场景实际上是他想象中无与伦比的美丽,付丧神们聚集到一起,剧烈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然而此时的上野却没有感到一星半点的满足,反而萌生出极度饥渴的空虚。
什么啊,原来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吗?
上野想起记忆深处鲤鱼小姐温柔快乐的笑容,想起她在进入陷阱时对他投过来的最后一眼。
快乐的回忆就像甜蜜的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上野喃喃自语:“果然……快乐才是最美好的情绪。”
他看向卖药郎,对方举起了手中那柄红色的退魔剑,注视着他的神情仍旧和之前一样,平淡的就像看着路旁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什么啊,这个家伙,难道就没有情绪起伏的时候吗?
或许是得知结局将至,上野的心灵久违的平静轻快了起来,甚至还有余裕吐槽了两句。
他伏下了身子,任凭头顶的怨罗狰狞狂暴,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对不起……请您退治我吧。”
……
前一句“对不起”是说给整座本丸的付丧神的,后一句“请退治我吧”是说给卖药郎的。
无论付丧神们作何反应,卖药郎总要坚守他的职责。
退魔剑第三次合上牙齿,卖药郎将剑平举至身前。
“了解。”
狂风乍起,极度强盛的灵力在一瞬间爆发,又在下一瞬间极速收敛,退魔剑张开的牙齿中陡然吐出一团漆黑,在卖药郎的身前迅速伸展变形。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前方,他穿着饱和度极高的金色和服,裸露出两条健壮的手臂,浑身的皮肤都是浅浅的小麦色,泛着健康的光泽,他有一头灰白的长发,垂到腰下,闭着眼睛,低垂着头颅,两条手臂也低垂着,站在卖药郎的正前方。
怨罗骤然膨胀数倍,发出一声嘈杂的、仿佛隔着数层屏障的恐怖嘶吼,凝结成一团浓稠的黑雾疯狂的向卖药郎袭击了过来。
一团金色在和服男人裸露的皮肤上游走,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抓着画笔在他的皮肤上作画,眨眼间他的脸上身上手上就出现了和卖药郎身上如出一辙的金色花纹,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男人长臂一伸,退魔剑就到了他的手里,怨罗气势汹汹地袭来,被他挥舞的退魔剑打了个正着。
退魔剑终于出鞘,本应是刀刃的位置却喷出了不规则的彩色物质,庞大的压力从退魔剑刃上传来,压制得怨罗无处可逃。
三日月宗近站在后头,摸着下巴满脸费解,他身旁站着那群一起进黑店的小伙伴,七嘴八舌的就开始讨论起来。
“它喷出来了!它喷出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箭吗!果然现代社会无奇不有。”
“怎么像是在吐马赛克?还是彩色的,这退魔剑是俄罗/斯出品的吗?”
“喷出来的时候还会有声音!是喷泉还是烟花?”
“我去!这剑刃还能拐弯的?这么高级?是最近新出的什么特色产品?”
“……”
“……”
越听越觉得后面越说越离谱,卖药郎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让我来看看你们这群小机灵鬼的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豆腐渣!
后面立刻噤声,世界终于安静了。
……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像毒物三步有解药一样,自然也包括物怪这种难以理解的存在。它们诡异莫测,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彻底杀死,但退魔剑却正是他们的克星。
被付丧神们戏称为“彩色马赛克”的刀刃将怨罗凝结的躯体斩为成两半,轻松得仿佛在割裂一张脆弱的白纸,被切断的横截面冒出扭曲蠕动的细小触手,仿佛生出了无数张嘴在疯狂嘶吼。
怨罗庞大的躯体终于烟消云散,像一团粘稠的橡胶一般从上野的脸上撕扯脱离,消散在了本丸蔚蓝的天空里。
轻薄的黑烟也从付丧神们的身上剥离,同怨罗一起随风湮灭。
卖药郎仰起头,伸出手,接住了从天上落下的一点星光。
这是半枚碎裂的玉珠,和之前从灰栖身上剥离下来的那半枚一模一样。
卖药郎不动声色的将这半枚玉珠收进袖袋,正准备把退魔剑收回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穿着金色和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他,投下一片阴影,俊美的脸上一片纯粹的无辜茫然,见卖药郎看过来还眨了眨眼。
卖药郎呆呆的戳了戳对方富有弹性的手臂,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心想:
——这家伙怎么还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评论出现了好多养肥的!!呜呜呜,你们养肥一定要记得回来啊,好多读者经常养着养着就跑掉惹,嘤。
众所周知,本文有三个视角。第一,卖药郎视角,一般负责酷炫狂霸拽;第二,一二三配角视角,负责吹卖药郎酷炫狂霸拽;第三,作者视角,负责吐槽。
另外我其实给卖药郎开挂了,根据前传的描述退魔剑貌似并不是一出鞘就能轻而易举的干翻物怪的,我改动了一下……以及后面小金人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二设。
以及本文文风怎么越来越沙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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