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仍旧如同之前一样,散发着莹润柔和的白光,卖药郎拿着白骨在巴蛇面前晃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想再见见春纪吗?”
巴蛇一动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实在伤得太重动弹不得,他当然想见春纪,只要能够让他再见到春纪……让他做什么都行。
他似乎想动,但是伤重的身体实在过于沉重,蛇身上的皮肤已经剥落了大半,能清楚的看到里面蠕动的鲜红血肉。巴蛇是如此巨大,血肉蠕动的声音黏腻的在安静的夜里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他终于还是没能动弹一下,喉咙深处传来充斥着水声的嗡鸣,他的嘴张开,两片上下颚之间黏连着鲜红的血肉黏膜。
“想。”
毫不犹豫,言简意赅。
先是十几秒的喉咙发声,然后才慢慢的将这个字吐出,这声音极为沙哑刺耳,听起来就像喉咙被砂纸打磨过,像个几十年没开口说话的老人……等等,这么想的话,应该是两百年了吧。
身后的几个人像是被吓到了,他们还未曾想过真的能听到巴蛇的声音,毕竟看了这么久的老电影,男主角巴蛇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米娅喃喃自语:“原来真的能说话啊……”
沙罗扶着额头:“巴蛇先生也属于妖怪的一种……自然是也能说话的!”
看着两位注意力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的主殿,后面的两位付丧神对视一眼,一直警惕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毕竟都是年轻人。
卖药郎倒是对巴蛇的答案不甚在意,他必然是要让春纪的灵魂重新现世的,毕竟这次事件牵涉的人都死绝了,倘若要满足退魔剑“理”的要求,让春纪出现是最快捷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他久违的感到了些许烦恼,第一次对刀剑付丧神这种存在产生了一点好奇,要不然哪天真的按照沙罗提议的那样,和退魔剑商量一下?
毕竟在一起搭伙了这么久了,偶尔通融一下又能如何嘛。
漫不经心的思考着这些以后的事情,卖药郎的动作倒是毫不含糊,他站到巴蛇边上,找了块没被血淋到的位置站着,抬起手貌似是想拍拍对方。然而手抬起来半天也没找到了完好无损不是血肉模糊的一块,只能嫌弃的又退了回去。
“那就请你把春纪小姐的尸骨……吐出来吧。”
卖药郎道:“让你见到完整的春纪小姐,自然需要她完整的尸骨。”
……
巴蛇盯了他好一会儿,看得后面几个吃瓜的浑身冒冷汗,愣是没让卖药郎的脸变个脸色,最终还是对春纪的思念占了上风,毕竟两百年实在是太久了。
他的腹部出现不明显的蠕动,不一会儿,一团裹着粘稠金光的圆形球体从巴蛇的口中掉落了下来。
金光散去,一个粉色的小包裹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沙罗认了出来,这块充当包裹的布料,就是当初春纪穿的那件和服。
卖药郎蹲下解开包裹,里面果然是一大把森白的骨头,几乎没有任何磨损,骨节莹润,隐隐散发着白光,看起来似乎离变成特有的那种白骨不远了。
卖药郎蹲着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开始,而是把背上一直背着的药箱放下,开始找起东西来。
修长的手指拂起垂在上方的红色流苏,打开箱子,里面是数十个大大的小小的抽屉以及更多的小格子,卖药郎的手从第一层的小抽屉划过,慢慢往下,口中还念念有词着:“不在这里……这可不能拿错了,啊,在这。”
他拉开其中一个小小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取出一枚小小的纸包。
然后他又从另外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青色的三足小香炉,大概只有手掌大小,造型古朴,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小碗。
“这可是宋代汝窑的陶瓷香炉,天青色的。”卖药郎似乎是注意到了后面几个眼巴巴的目光,回头来微微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小得意,“全天下就这么一个。”
沙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个手掌大小的小香炉就像在看一座金山。
米娅不明所以,拉拉沙罗的衣服,沙罗捂着嘴巴缓了一会儿,打了个比方:“把咱俩的本丸卖了都赔不起一个脚。”
米娅顿时也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卖药郎的眼神就像在看世界首富。
“不愧是卖药郎先生!”
两个迷妹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捂着嘴巴看,卖药郎继续专心的做着他的事。他揭开香炉的盖子,打开那枚小纸包,把里面的黑色粉末倒了进去。
“这是犀角香。”卖药郎嘴角微挑了一下,吟出几句拗口的话:“所谓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这当然不是完全的犀角香,是以犀角香为基础调出来的新香,其余倒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一些香料草药等物,只不过略微加了零星一点返魂香。
比起犀角香,返魂香才是真正的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据说点燃这种香料就可以使死人复活。他确实搞到了一点,但只不过是用作收藏,用还是第一次用。
毕竟他可没有和地狱抢人头的爱好。
……
两个迷妹一脸“打开了新世界”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小香炉。
香燃了起来,从香炉里升起轻而淡的烟雾,果然是一种从未闻到过的奇异香味,在这种香味的笼罩下,卖药郎从头骨开始,熟稔的将白骨归位,顺利的拼好了整副尸骨。
一具属于人类的尸骨躺在地上,这副场景无论如何都很刺目,即便这副尸骨的骨头洁白如玉,就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样也无法阻止这种得知生命在眼前流逝的遗憾。
尸骨很娇小,学过医的沙罗自然看的出来,最多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卖药郎先生拼得也很完整正确,每一块骨头都在它应该待着的位置,除了右手臂上的那块,空荡荡的。
这根臂骨大概就是那根获得了巴蛇特性的白骨吧。
卖药郎拿着这根白骨,放进了它该去的位置。
犀角香的香气已经完全散发开来,而那根白骨就像插/进锁的钥匙,一时间整副尸骨都被笼进一片朦胧的雾气中,在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之后,雾气散开,一个半透明的少女的魂魄从雾气中轻盈的飞起。
她穿着和地上那件一模一样的粉色和服,头上戴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和巴蛇当年从河滩上带来的一模一样。
她悬浮在半空中,对着卖药郎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日安,卖药郎先生。”
……
对于两百年来第一次现世的少女张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卖药郎倒是毫不惊讶,只是道:“看来您一直能够感受到外界的变化。”
春纪摇摇头,“并非一直,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罢了。”她看向巴蛇,目光陡然温和柔软下来,“他将我保护得很好,只不过我一直被锁在白骨中,没办法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
“原来如此,过度保护反而成了束缚的躯壳了吗?”卖药郎若有所思,“那您也应当知道,在下让您现世的目的了。”
春纪笑了笑,轻轻的点点头。
她与之前在记忆里看到的有了很大的不同。
在沙罗和米娅的记忆中,春纪赫然是个鲜明的少女,坚定,强韧,就像戈壁滩上的红树林。艰难的维持着生计,对流言蜚语视若无物,坚定的往前走下去,从来不会低头看一看。
但是现在的春纪,将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巴蛇身上,她变得温柔柔软却又不失过去的坚韧,就像她戴在头上的那朵红色的小花。
米娅不合时宜的想:春纪小姐果然十分适合红色。
春纪看向巴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长得这么大了?这么大的话,我可没有力气再把你抱回家了。”
春纪絮絮叨叨的说着,仿佛要把积攒了两百年的话要一起说出来,“你是可以说话的对不对?而且还能变成人,真是胆子不小啊小黑皮,亏我以前还把你当宠物,天天晚上抱着睡觉?你还老是缠到我身上,拜托,你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个手指头粗的小宝宝吗?看看你自己的体重好不好?”
春纪说了好长一串,说到香炉里的香都燃烧殆尽,空气中弥漫的烟雾逐渐稀薄起来,巴蛇仍旧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就像当初那条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仿佛刚刚说话的他像是个幻觉。
然而他的目光却和之前截然不同,原本警惕焦躁却宛如一潭死水的目光变得温软柔和起来,看着春纪的时候就像春天冰雪消融的溪水。
他一直一直的在看着她,一如往昔。
触及到这样的目光,春纪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将额头慢慢的贴到巴蛇沾满鲜血的头颅上。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轮到我我去地狱里找那些追我们的家伙报仇了,偶尔也享受一下我的服务如何?”
少女的神色温柔,眼神柔软,这并非是爱情,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感情。
“我生前陪着秀一死了,至少死后能陪你下地狱。”
然后她飞快的把头抬起来,眼圈红红的,看起来有点不舍,却又格外坚定的说:“卖药郎先生,您请拔刀吧。”
话音刚落,退魔剑的牙齿合拢,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响声。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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