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敏感热烈,还恰好深陷情网的人总是不免大喜大悲,情绪起伏不定,而芳妮今天恰好很幸运地摇摆到了快乐的那一端。
临考前夕,有那位俏皮可爱的鬼灵精自荐枕席彻夜相伴,翌日清晨又得美人香车相送,她像喝下了琼浆玉液,整个人都神清气爽,飘飘欲飞了,在考试的时候,也下笔如有神,完美过关。
教授出成绩的速度也异常之快,没等几天,她就查到了结果:果然是一个A。更令她兴奋的是,她先前写的一首英文诗和一篇关于狄金森的研究论文,也被登载在了校刊上。
她那受挫的自信心一下子就恢复了,甚至跟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她喜滋滋地感慨道,有了神圣爱情的力量加持,真是让她一遇风云便化龙。
而且,她对自己魅力的信心忽然也随之膨胀了。
自从打扮起来以后,她就知道她长得不差,否则也很难引起克里斯蒂亚诺的注意,最近的异性缘更不会那么好,但同时,经常对着那样一个从头到脚处处惊艳,唯有日月堪舆争辉的神仙大美人,她也实在很难自认美貌,更容易把自己的脸当作一件有瑕疵的次品。不过现在,她几乎快像自恋狂罗纳尔多那样,与每一面镜子坠入爱河了——镜子对她说,她仪容出众,清秀又美丽,皮肤白净光润(大概是葡萄牙妖男阳气滋补的功劳),眼睛明如秋水,而且身段曲线有致,整个人都焕发出青春的异彩,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黯淡颓废的零余者了。
芳妮在厕所里洗完了手,留在镜子前久久不去,然后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真是个品学兼优,胸大有脑,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她自言自语道。
然后,发现有学生进来了,她又不禁脸上一红,赶紧若无其事地跑出厕所。
很显然,男生们也对镜子和她本人的看法表示认同。下午,又有两个人问她要电话号码,而且对她完全展现了伊比利亚半岛的热情,在短短几分钟里简直要把她捧成女王。在这之前,她只会对此感到尴尬又腻烦,现在却觉得那份天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休息的时候,她又用电脑打开成绩单,仔细欣赏那个A,心里越来越高兴,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欢快——她认为它的意义非常特殊,因为它是爱的结果。
她甚至有种血液沸腾,无法一个人承受喜悦的激动感觉。于是,她竟忍不住取出了手机,极难得主动给克里斯蒂亚诺打了一个电话。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家休息吧?
她耳边很快传来他甘泉醇酒般的呼唤。
“小龙?”
芳妮心跳极度攀升,努力使声线保持平稳:“我打扰你了么?”
“我现在是最欢迎你打扰的时候。”他慢条斯理地说,“有什么事?”
“嗯,没什么。”她说,“只是想谢谢你——我没考砸,我得了A,多亏那天晚上……你帮我放松。”
葡萄牙人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不用那么客气,亲爱的。”他的语气十分愉快,“恭喜。还有,既然这么开心,待会儿你到我家来庆祝一下,怎么样?”
她立即快乐地连连点头。“当然。”
他好像又笑了。“那么,再见。”
“再见。”
通话结束了许久,她还是拿手机紧贴着自己的耳朵,感觉那里有他残留的气息和声音,像通气管那样传来幸福的热流。
放学以后,她迫不及待地奔向地铁站,途中又绕到跳蚤市场,情不自禁地买了一束漂亮的红玫瑰揣在怀里,和她的怀春少女之心一样热情如火,接着在马路上拦车回家。
芳妮在车座上低下头,把脸埋进鲜艳的花瓣里,闭上眼睛,把玫瑰的馨香深深吸入腹中,觉得有股甜蜜欲醉的暖气从身上升了起来。
克里斯蒂亚诺在家里等着她呢。他这几天专注于为比赛作准备,自从那个仙境般的奇妙之夜,她还没再见过他。她本来还有些担心会打扰到他,不过他听起来却好像和她一样那么开心似的。这么一想,又联系起他那个晚上别出心裁的关怀之举,她更觉得他比想象中还要重视她,在意她,不禁喜不自胜,心花怒放。
虽然她还不敢奢求他能够回应她的感情,更不敢期待他爱她,可是光是这样也很让她高兴了。她觉得如果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克里斯蒂亚诺离她近在咫尺,随时可以靠近,可以拥抱,可以亲吻,还能享受到那份甜美的温存,那都已经是天堂了。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她忽然变了脸色,犹如被闪电一击。
即便她能够满足于这样的幸福,这也是有时限的。
她能够住在La Finca,享受近水楼台的好处,全靠着一笔意外横财。而如果,她从郊区小镇搬回了市中心,她再也吃不到窝边草,和他见面不那么方便了……他还会再费时费力地找她么?又或者只是耸耸肩,自然而然地和她这个特殊朋友渐渐断了联系,关系慢慢疏远,直到把她彻底抛诸脑后?
她被恐惧遏制了呼吸,不寒而栗。
剩余的时间不算太多了,她要怎样才能阻止这样的惨剧发生呢?
以后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过日子,硬撑着用自己的每个月的所有收入负担上万欧元的房租?她不介意拿爱情当饭吃,不介意穷死饿死,可是,长此以往毕竟隐患重重。一次两次倒也算了,次数多了,万一被妈妈发现,一查账一追究,知道她这只是为了方便当C罗的friend with benefits,非闹出大事不可。
那么难道向克里斯蒂亚诺哭穷,问他借钱付房租?好吧,他作风那么大方,倒不是不可能同意,但是,不,这万万不可——她是完全为了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她绝不要从他身上得到一分这样的好处,更不要被他看轻。
又或者,或者——
她吞了吞口水,终于考虑到那个令她窒息的选项。
要是克里斯蒂亚诺在意她的程度超过了对待一个朋友或者床伴,那么他当然就会乐意想办法继续和她在一起了。
然而,这有可能吗?
他对她总是很真诚,很温柔,但他对每个朋友都是这样的,而在撩拨她的时候,他又总把自己的心思藏在轻浮戏谑的笑容之后,要搞明白他在想什么,真是不容易。
她该不该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呢?万一这又演变成了不可收拾的尴尬局面怎么办?或许,既然还有一点儿时间,她该多耐心经营一下他们的关系,然后再尝试突破?
可是她觉得拖得越久,她会越没有勇气,而克里斯蒂亚诺对她的感情也不见得会因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而加深。如果他现在对她没什么特别感觉的话,她搬走那天估计也很难会有。
芳妮懊恼地挠了挠头,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玩起了一个愚蠢的游戏。
她抽出一枝玫瑰花,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一片一片地开始揪下那些柔嫩的花瓣。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年轻的驾车司机忽然在后视镜里看着她笑了。
“你喜欢上谁了?”
她立刻尴尬地顿住,冲他讪讪地笑了笑,马上收拾起那些洒落的花瓣。
司机则继续说:“我认为你该直接告诉那个幸运儿,他一定会答应。”
她马上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不,那多半只会吓到他。再说,他非常英俊又非常受欢迎,我毫无竞争力——”
“是吗?但我还觉得你非常可爱。”司机真诚地笑道,“勇敢一点有什么关系?”
她怔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等待汽车开到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司机向她做了个祝福的手势。
“愿你成功。”他说。
她窘迫地笑道:“呃,谢谢。”
关上车门,她在原地呆呆地停留了一阵,想到马上将要和克里斯蒂亚诺见面,便陷入了一片神经紧张和局促不安的感觉,而其中也夹杂着一丝丝喜悦和兴奋,像个害羞的待嫁新娘似的,也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她望向金灿灿的天空,树木之间洒落的斑驳阳光,青草之间的香花,闻得几声动听的鸟鸣,又从自然之美中感觉到了克里斯蒂亚诺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团火一触即发。
“什么也不能满足爱。有了幸福,又想乐园;有了乐园,又想天堂。”
爱情是最疯狂的情,非死即生,为爱而死也即为爱而生。她想,她是一个天生情种,她可不该害怕直面自己的命运。
于是,十分钟后,她捧着手里那束红红的玫瑰,按响了克里斯蒂亚诺家的门铃。
他迅疾的脚步声在她心尖上跳舞。很快,那扇门打开了,她又看到了她满心思念的爱人。几天不见,他又换了个新发型,发胶固定的大背头上挑染了几缕金发,还戴了个单边十字架耳坠,配合他那上扬的嘴角,看起来有些痞气,性感得不可一世。
他的目光射向她的一瞬间,她立刻举高了手里的那束玫瑰,掩饰自己脸上的红霞。
克里斯蒂亚诺望着那束花,扬了扬眉毛,揶揄地说:“哇哦,这是给我的吗?”
她尽量不泄露出害羞的心事,用轻松的,开玩笑的态度点点头,把花递到他面前。
“表示感谢。”她说,“还有——鲜花配美人。”
他顿时忍俊不禁,然后便露出了一副惊喜的表情,从她手中接过花束,还低头闻了闻那股香味。
“谢谢,小龙。”他轻快地说,向她眨了眨眼,“好难得有人送花给我呢。”
她马上皱眉表示不信服:“这太没道理了。”
他莞尔一笑,然后,他身边又多了个小小的身影——小克里斯蒂亚诺迈着笨拙的步伐来到门口迎客,拉住父亲的衣角,并不好意思地朝她看去。
“你好,芳妮。”小男孩小声向她打了个招呼。
她立即蹲到他面前,微笑着握了握他的小肉手。“你好,克里斯。”
紧接着,她又突然抬手从花束中抽出了一枝玫瑰,递到小克里斯蒂亚诺面前。“小花给小美人。”
小克里斯蒂亚诺羞赧地红了脸,伸手接过那朵玫瑰,小声说:“谢谢。”
她摸摸他脑袋上的卷发,笑道:“好了,不用管我,去玩吧。”
他看着她,害羞地挠挠头,忽然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就立刻蹦蹦跳跳地转身跑开了,好像特别不好意思一样。
芳妮微微一怔,呆呆地眨了眨眼,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真想要这个儿子啊。
“他太可爱了,是吗?”克里斯蒂亚诺悠然道。
她回过神,调侃道:“是的,是的,不过爸爸更可爱。”
紧接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用警惕的眼神瞪向他:“只要他不逼别人陪他下棋。”
他失声笑了起来,戏谑地说:“好吧,我保证今天做个可爱的人。”
她却还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健身——你上次逼我做卧推,我的手臂现在还觉得酸痛呢。”
克里斯蒂亚诺这下忍不住皱眉头了:“这说明你实在严重缺乏锻炼——”
看到她瞬间吓得变了脸色,他顿住,不禁又失声发笑。“好吧,这个也下次再说。”他好声好气地说,拉住她的一只手,暖棕色的眸子显得温情款款,“那么现在——你先帮我把花插起来,怎么样?”
她一下子觉得甜甜的,低下头,反牵着他的手,轻声说:“当然。”
于是,克里斯蒂亚诺找了一个透明的花瓶,将它灌满水,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而她则拆下了包花纸,把十几枝玫瑰一朵朵摆好,用剪刀仔细修剪多余的枝叶。
“让我来吧——小心刺。”他提醒说。
“没关系的。”
她一边一枝枝剪短花茎,一边紧张地思索着,他收下了她的花,是否意味着他也会收下她的爱;他既然乐意和她在一起,又会不会乐意一直和她在一起;倘若要和她分开,对他来说接受度究竟如何呢?还是说,她虽不讨厌,却也终归只是可有可无?
芳妮越想越走神,手指忽而不慎被尖锐的花刺扎伤,鲜血渗出,一阵钻心的刺痛令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克里斯蒂亚诺第一时间从她手中夺过了剪刀和玫瑰,并紧张地抓起她的手,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
“我都说了。”他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小心点?”
“呃,小事而已。”
他充耳不闻,盯着她的伤口,眉心微微拧起,流露出爱怜和疼惜。
然后,葡萄牙人缓缓垂下优美的头颅,用唇吻去了她指尖的那滴血,缱绻旖旎的柔情令她不禁战栗发热。
“谢谢。”她慌张地说,抽回了自己的手,感觉被他吻过的伤口麻痒难耐。“好了,可以把它们插起来了。”
他坚决地摆手制止她。
“我来。”
克里斯蒂亚诺细心地将玫瑰插瓶,摆成美观的造型。花朵如火般绽放光芒,展现妖娆华丽的风姿,宛如优雅的贵妇人。然而玫瑰盛放的明艳姿容,相对于葡萄牙人的美貌,充其量只能是映衬的装饰品。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漂亮的侧脸,慢慢又昏了头,即便他近在眼前,却觉得他像某种金光灿灿,而又无法触及的幻象。
接着,他微笑着朝她转过头来,棕色的眼睛又对上了她痴痴的目光。
她被他这么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像雪一样,照到太阳就融化了。于是,下一秒,她心头一酥,竟情难自已地往他身上靠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结实的细腰。
克里斯蒂亚诺明显愣了愣神,好在,他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在她耳边轻声笑了笑,然后便用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你今天心情很好?”他柔声问。
“是的。”
他又笑了:“因为你这次考好了?”
她静默了片刻,把头往他胸口埋得更深,以免对吐露心迹而感到羞怯不安。
“是的,但不止。”她咕哝道,“因为我觉得,那天晚上,是你帮了我,给了我力量,我才成功了——这叫我特别开心。”
他本来在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听了她的话,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
沉默让她感到焦虑。她几乎想撤回刚刚的冲动,唯恐他体会到了其中的炽热情感,进而又为此和她拉开距离。
但他很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重新开始捋她的头发,好像还想顺便从中寻找少年白。
“考试的是你。”他耸耸肩说,“你考得好是因为你有能力,和我没那么大关系。那天晚上,我也只是正好闲着无聊而已。”
芳妮心底一沉,几乎被失落和沮丧击垮,简直和当初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不记得他们初遇的细节时一样难受。
然而,正要退缩时,她突然倔犟地扳起了脸,默默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眼里燃烧着固执的热情——她这次偏要说实话不可。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但我就是因为你才开心。”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不禁产生了一阵绝望的寒意。
好极了,这下她又完全搞砸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补救的可能了。她早该知道克里斯蒂亚诺会是这样的反应,怎么偏偏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后悔太晚了。芳妮苦笑着闭上眼睛,稍稍松开手,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然而,克里斯蒂亚诺竟在这时忽然搂紧了她的肩膀。
“你真是个傻气的小女孩儿。”他喃喃细语道,声音里有着异样的轻柔怜惜。
她怔住,隐约感到了他深沉的柔情,心中甜蜜而惶惑,处于完全的陶醉状态,思绪则纷乱如麻,考虑不了什么问题,也不能预测任何情况,只是诚惶诚恐地期待着——她期待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要把自己全部交给他。
克里斯蒂亚诺继续默不作声地紧搂着她,良久后,他轻轻抬起了她的脸,暖棕色的明净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晦暗不明,汹涌着她分辨不明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呢?”他探究地问了一句,“我有什么让你开心的?”
芳妮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发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恢复思考能力,领悟到他所发出的疑问。然而,对视着他的眼睛,她脑筋一片混乱,既没了实话实话的蛮劲,也不知道怎么扯个圆满的台阶。
“呃,这个。”她干笑了一下,“因为你长得特别好看?”
他愣了愣,似乎被她给逗乐了,微低下头,哑然失笑起来。
紧接着,他深沉的忧郁之色一扫而空,又变得轻松愉快,活泼自在。
“谢谢,你也很好看。”他浅笑道。
被心上人称赞,她瞬间感到了喜悦冲击心房,忍不住抿嘴微笑。
不过,她脸上很快又出现了一丝疑虑。
“你真这么觉得?”她问,“我好看?”
她一点儿也没有那种卖俏调情的意思,而的确是无法确定,很认真地在问他,以至于显得有些傻气的样子。
因此,克里斯蒂亚诺又咯咯地笑了,而且越笑越厉害,搞得她面红耳赤。
笑够了之后,他扶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有种宠溺的意味。
“当然。”他含笑注视着她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不然,我怎么会把那条裙子送给你?”
闻言,她如逢天赐甘霖,兴奋得说不出话,心中好像有一片山花烂漫盛开,快乐的欢笑也显露在了嘴边,一时甚至没这个闲工夫去疑惑,这样的言语是否只是他轻佻的习性作祟。
好一会儿,她才古怪地皱了皱眉,说:“但你从来没要我的电话号码。”
他微微一笑,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意味深长地说:“那是因为,不是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再见到你。”
她无法否认,总觉得好像又被他调戏了。
“而事实证明——”他伸出手,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嗓音低沉撩人,“我是对的。”
他的呼吸吹拂在了她的脸上,像一片羽毛掠过,像猫的爪子挠了挠掌心。她仿佛被施了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面容不断向她凑近,直到感觉到了他的吻。
她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烫得惊人,仿佛是有一股封闭沉寂的热火,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要一下子倾泻而出,把她完全淹没、烧死。
他的吻总是有媚药的魔力。芳妮不由迷醉失神,神魂颠倒,沉浸于吸毒似的迷幻境界。当她终于反应过来,想要积极回应时,克里斯蒂亚诺却毫无征兆地放开了她。
葡萄牙人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前方,一副悠闲自得的态度,但她隐隐约约看到,他的棕眼里又竖起了一道戒备的防卫屏障。
见此,她心里一紧,甚至有点害怕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她本来是下决心想要在最自然,最放松的情境下搞清楚他有多在乎她的,可是——算了吧,他比哨兵还神经过敏。
“晚饭吃什么?”她勉强开口,“今天能至少让我吃饱吗?”
克里斯蒂亚诺回过头,不自在地笑了笑:“在我家,你就守规矩点,别想着垃圾食品了。”
“啊,好吧。”她作出无奈的表情,“老天,我十八年的人生,都没吃得那么清淡过。”
他也回以闲谈的语气。“你在中国的时候就一直爱吃重口味的东西?”
“当然。”她胡乱说,“我从小到大,都是我妈妈为我做饭吃,她很了解我的口味。”
“那么——你到了马德里,岂不是很不习惯?”
“的确是。不过,那也没办法。如果我想回中国,至少还要等四年。”
“啊,这个,一定很不容易。”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小时候仅仅只是离开家乡去首都,都难受得天天想打电话回家哭。何况是从上海到马德里——我觉得你不太适应这个城市。”
她随便点点头,很快就厌倦了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
不知怎的,看着他佯装淡定的表情,她胸中一点点升起了烦躁的火气。
“没错,没错。”她不耐烦地说,“不过,也许下个学期——到了暑假,我就会做交换生离开马德里之类的。”
他怔了怔,重新转过了头,不确定地看着她,追问了一句:“真的?”
芳妮正视着他的脸,忽然又紧张起来,努力平复呼吸,保持冷静,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想我可能会申请去美国一年。”
说完话,她急切地搜索着他的眼睛,希望从中找到某些能够与她对他的爱慕相应的感情——例如依恋,不舍,又或是一种与友情、亲情相异的,含有独占欲的热情。
可是她从中找到的只有茫然的神气,而等他的眼神产生变化的时候,他就已经别开了眼,不再袒露自己的情绪。
“那也不错。”他目视前方,无所谓地淡笑了一下,“再到另一个国家,适应另一种新的生活,开阔视野,对你的未来一定有好处。”
她的脸失去了血色,内心直接跌入了冰冷的万丈深渊,好像被一箭当胸射中,差点儿就有那种崩溃的冲动,要倒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
一年,一年!他们才认识了那么一点少的可怜的时间,就要分开足足一年——就算这是假话,她也光是想象就害怕得发抖,可是,他却完全不在乎这个,甚至连稍微阻止她一下,或者表示一点遗憾都不肯。要是她真的离开马德里一年——不用这样,大概她只要搬出这个小区一个月,他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用了所有的力量克制痛苦,维护她表面的尊严,然而她的声音里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丝尖刻的味道。
“是的。不过,幸好我现在是单身。”她冷漠地说,“这样也就没有什么顾虑。否则的话,我的男朋友,大概也又得不甘寂寞,和别人上床了。”
克里斯蒂亚诺摸了摸鼻子,扭头把沙发上的软垫摆正,继续保持不经意的态度。
“没错,单身的确是好事。”他淡淡地说,没有再正眼看她,“没有什么比彼此自由自在,开开心心更好的了,也没有什么比平白无故地要承担起另一个人的感情和幻想更令人心力交瘁的了——男朋友,女朋友,我简直听了就害怕,实在消受不起。我想,即使是一个我觉得很好,很有魅力的女人,一旦她成了我的女朋友,也会马上变成一个使我心烦的负担。”
他话中毫不掩饰的疏离简直使她的血液冰凝。又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她要是有一点越线的企图,对他来说就是意味着生活中多了个麻烦的牛皮糖。
她嘴唇发白,想到了她对他所有的执迷痴狂,想到了她对未来天真的希冀,又想到了他给她的每一个吻,每一点善意温存,然后就感觉它们都变成了绞肉机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切割搅动着她的心,直到撕成碎片为止。
紧接着,它们聚集在一起,竟同一道闪电似的对着她的脸狂抽耳光,猛地把她给激怒了。
他没给过她幻想,没有欺骗过她,没做错过什么,早就已经把一切都解释得一清二楚,她也没理由去怪他欠了她什么,可是,想到这一点,她反而更是生气了。于是,她的羞怯、温和、宽容,全部都不见了,满心只有自己的绝望和羞耻。她什么也不在乎,也不想讲道理了。她只想发泄。
“你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的怒火爆发了出来,“干嘛要跟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是想暗示什么?!你要说就好好说清楚!”
克里斯蒂亚诺倏然呆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完全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到了。
她狠狠地怒视着他,一点顾忌也没有了,就跟小时候为了得不到的玩具而向家长跺脚发脾气一样。
“你是想要警告我,别对你——伟大的,英俊的罗纳尔多痴心妄想是不是?!不然我就会变成一个惹你讨厌,惹你心烦的负担?!你想说我是个傻瓜,我是个花痴,是不是?!”
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无言以对,一动也不动。
而她的怒火越烧越旺,手指都不知不觉地抽动着。“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那么惹人烦?!我又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做你的女朋友了?!你真是——”她想要骂他,可是盛怒之下,她的头脑却一下子堵塞了。
克里斯蒂亚诺则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开口:“芳妮——”
“别叫得那么亲!还有——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好像我是个怪物!你害怕我对你做什么,还是担心我说出什么你害怕听到的话?!”
“不,我不是——”
可是他的表情明显就是在畏惧着什么,于是芳妮一下子彻底失控,气急败坏地丢掉了最后的理智。
“好吧,我知道你怕什么!我这个人有时候就这么讨厌,你怕我说什么,不想听到什么,我就偏要说!”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听好了——我他妈疯狂地、深深地、不可自拔地爱着你!”
克里斯蒂亚诺浑身一震,这下真的完全吓住,脸都刷白了,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感到了一股疯狂的快意,于是她神经质地笑了笑,继续向他狂轰滥炸。
“对!我爱你!”她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向他逼近,迫使他不断后退,明明是表白,神态语气却比杀人还要凶狠。“我用我的身体和灵魂,用我人生中所有时间,所有精力,所有思想来爱你!我每天上辅导班熬夜学外语考DELE毫无休闲时间,就只为了飞跃大洋来马德里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是大富翁却犯傻付几万欧元住在这个小区,就只是为了和你做邻居!我爱你爱到没有你活不下去,看不到你就觉得世界都没有颜色!我比朱丽叶爱罗密欧,萝丝爱杰克还爱你!我自己都无数次痛骂自己是个白痴智障神经病,可偏偏还是怎么都无法停止爱你!”
她每说一句,他下颌的颤抖就越厉害,终于退到了沙发最边缘,两手扶着靠背,身体后仰,嘴巴怎么也合不拢,两只大眼睛惊恐无比地看着她。
芳妮终于结束了发泄,而怒气一过,她便全身疲软无力了,盲目地保持着与他对峙的姿态,仍有尴尬的寂静在他们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她看着他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暗想,这下彻底完了。她这番冲动之举的后果,将要由她自己来全部承担了。如果说先前她至少还有那么一线希望,现在她大概已经注定要永远失去他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悔恨的感觉,就有人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小克里斯蒂亚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不远处,手里捏着她刚刚送给他的那枝玫瑰花,胆怯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似乎是全程目睹了这场闹剧,却又不能理解其中的前因后果。
芳妮突然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吓成这样干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克里斯蒂亚诺,“你的反应很好玩,我就耍你一下而已。但我是不可能爱你的——我的心里只有星辰和大海,宇宙的真理,太空的奥秘,没有地方装得下人类愚蠢的爱情。”
她顿住,补充道:“还有,我认为,身为一个可爱的人,这三件事你都不该做:逼我下棋,逼我锻炼身体,还有讨论恋爱问题。你要是再这么不可爱,我就每隔一分钟对你说一次,我爱你。”
他嘴角抽了抽,好像努力想笑,但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
于是沉默再度降临。
“我口渴了。”她又说,“你家有没有果汁?”
几秒后,他乖乖回答:“冰箱里有。”
“我可以喝一杯吗?”
“呃,请便。”
“那好,谢谢。”她礼貌地笑笑,像没事人一样转身而去。
小克里斯蒂亚诺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对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唯有将苦恼的求助目光投向爸爸。
“这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蒂亚诺一言不发。
良久,他用手撑起了脑袋,神情迷惘不安,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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