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久见
银环再一次见到楚留香是在一年后, 自家门口。
风流潇洒高来高去的楚公子竟然也懂得敲门了。
那一日下着细微的雨, 缠缠绵绵的雨丝飘飘扬扬的落。远山烟岚笼罩,周身烟雨迷蒙, 小巷两边炊烟袅袅, 纷纷扰扰红尘路铺开一层水色, 逼的人拎着裙子踮着脚才好走路。
银环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猫, 恰好出门回来, 远远的便见到自家门前屋檐下头站了个人。他以为是躲雨的路人,走近了才看清是楚留香。
他负手站在屋檐下, 目光落在银环身上,勾起嘴唇微微笑开。还是暖融融的笑, 还是款款深情的眼神。
他笑望着他, 人模人样的行了个礼, 口中唤他:“冷姑娘。”他顿了顿, 放轻了声音道, “许久不见。”
银环脚步一顿,雨密密麻麻的下,打在油纸伞上,风吹拂着衣裙轻扬,他抬高伞沿瞧着俊朗依旧的人,低低答应了一声:“久见了。”
街头巷尾传扬着大名的盗帅居然等在江南最普通不过的巷子里再寻常不过的小院里,不得其门而入,多稀罕的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
银环只有两只手, 抱猫打伞提裙子,形象上难免不太从容。楚留香摸了下鼻子,银环快步上了台阶将猫和裙子放下来。
小猫已不复当初娇小,成了面若月盘身姿滚圆的猫中胖子精。
楚留香想到当初自己苦哈哈养它的时候,蹲下身招呼它,口中问银环道:“它叫什么名字了?”
银环收了伞甩甩雨水,瞥了一眼扭着屁股一副要撞门的傻猫:“桂花。”
“咳。”楚留香掩饰着笑声,咳嗽了一声。
名为桂花的猫理也不理楚留香,一屁股坐到门槛前懒洋洋的舔着毛。
真是只喜新厌旧的猫啊,楚留香摇着头收回手:“我还以为你会叫它桂花糖。”
银环上前开锁:“它身上的颜色深一道浅一道,像是金桂丹桂不同桂花的颜色杂糅在一块儿。”
“它一个男孩子取了个像女孩子的名儿,你也不怕它同你闹。”楚留香玩笑道。
银环推开门,弯腰将桂花抱起来,理所当然道:“你瞧它敢不敢,嗯,桂花。”
听见银环叫自己,胖猫立时不复面对楚留时爱答不理的模样,抬起头来软乎乎的“喵”了一声。
楚留香见这一人一猫的相处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好,不由低低笑了一声,深藏功与名。哪怕自己不被猫搭理也觉得很高兴。
银环听他笑,低敛了目光进了院门。进了院子才想起来,收什么伞呢,从院子进到门里就不必打伞了么。
楚留香将他手中的伞抽出来:“冷姑娘不介意带我一步吧。”
他撑开伞,这伞一个人打着空间从容,两个人挤在一块便免不了肩膀露在外头。
楚留香这样体贴的人,不贴近银环且让出了大半空间,银环滴雨不沾,他自己的肩头潮了老大一块,幸好雨不很大。
一场秋雨一场寒,院中的金桂被打落了一地的花,楚留香将伞靠在墙边,可惜道:“大半都落了。”
银环将猫放下,桂花颠颠儿的进了屋子,吃饱喝足了,找到自己的窝舒舒服服的团了起来。
“总少不了你的酒。”银环取了小锄头又拿了一把伞一块干面巾出来,面巾递给楚留香,“擦擦。”
“这样着急。”楚留香拿着面巾,拍了拍肩头,苦笑道,“冷姑娘这是巴不得挖了酒赶我走呢。”
银环愣了愣:“你……”
你若不为了酒,又为了什么而来。
楚留香也知一时失言,摸了下鼻子,接过小锄头找补道:“桂花我也是记挂的。”
他玩笑,“你喂它可不能同自己那么喂啊。你瞧你,怎么也吃不出肉来,再瞧瞧它,一动起来地都在震。”
银环眨了下眼,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楚留香的嘴,极小声的皱着眉道:“你别叫它听见,它还小呢,得多吃些。听见说它胖气性就上来了,挠你的。”
两人乍一重逢各自拘谨,总有一线生疏一线分寸摆在两人中间。
楚留香垂眸望着清冷未改眉目绝艳的人,忽而觉得那一线分寸一线生疏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握住银环的手,笑眯眯的,热气打在银环的手掌心上:“好,不说它。说说酒,冷姑娘,这坛酒我若挖走了,明年还能来向你讨酒喝么?”
银环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他退回屋子里,瞧见桂花没有被吵醒,松了口气,小心的关上门,悄声道:“它可记仇的,被它听到一句得一直记着你,见你就挠,瞧你怎么办。”
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楚留香捏了下眉心,心下笑自己可真是个混账。今年没拿走,又贪起明年来。
“冷姑娘,我是说……咳……楚某僭越……”
“楚留香。”银环打断他,慢慢道,“我答应你为你酿一坛酒,我践诺。明年你若要来找我喝酒那便来,楚香帅朋友满天下,多我一个不多,我又何必推却,平白显得小家子气。”
年前楚留香干了件大事,一时声名鹊起,传出了盗帅的名声。茶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将楚留香过去干的事儿也都翻了出来,哪一家收过盗帅带着郁金花香的柬,又有哪个美貌女子曾经与他一谈风月,真真假假真假参半,当个笑话听了也就罢了吧。
朋友?怎么做得成朋友。
楚留香叹气,他这个人分明得很,朋友就是朋友无关男女,喜欢就是喜欢也不好强扭成朋友。
不见银环的时候他也不见得有多思念,江湖每天都是热闹的,他的身边也总是人来人往,很少有可以一个人静下心来去思念谁的时候。可见了银环之后那沉寂下去的心动又会翻腾上来,告诉楚留香,这个姑娘是不一样的。你们可以一别两宽,但你对这个姑娘依旧心动着。
“冷姑娘,与你做朋友我现在怕还是不成。”楚留香道。
“那便顺其自然。你做自己,我做我自己,要喝酒要喝茶自个愿意就是了。你想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我亦然。”
楚留香知晓了,他对这个姑娘是否心动是他的事情。而银环是否愿意喜欢他是银环的事情。一切好像回了初相遇之时,又好像并不一样。
雨下得大了,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雨来,串成一线。雨幕连天,雾蒙蒙的将雨中的世界笼罩成模糊的一片。
银环与楚留香并肩站在屋檐下,妆容精致的姑娘神色浅淡,道:“雨大了,等雨停吧。”
楚留香侧目凝望着他,半晌,笑了,手自然的拍了拍银环的肩膀:“酒不好挖,那我能不能向姑娘讨杯热茶?”
茶自然是有的。
银环带楚留香去了书房,小锄头伞的都靠在门外放着。
外头风雨遮了天光,屋子里不太明亮,银环喜欢亮些的地方,点了不少灯将屋子里照亮。楚留香背着手扫过银环的书架,见多是些虚幻故事,桌上还放着两本以自己为主角的风月话本。
银环的茶具都是现成的,茶桌放在铺了毛毯子的地上,需得脱了鞋子上去,跪坐在软垫上。
他边煮水边道:“想看就拿。”
楚留香摇了摇头,在银环对面跪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来打开,是一包糖,桂花糖。
“路过糖铺子的时候顺便买的,一直也没机会拿出来。”他姿态放松,勾着嘴唇道,“我见你爱读些故事,说书先生们的故事啊,明明是胡乱揣测改的当事人都不认识了的,一个两个却都同亲眼所见似的。”
“哦。”银环趁水还在烧,弯腰从桌下扒拉出一个木箱子,从里头找出一些容易储存的蜜饯糕点摆到桌上来。
“所以你没有看那位秦淮花魁跳舞,没有听她弹曲,没有同她喝了一夜的酒?”
楚留香哑口无言。
“早知道你是什么人。”银环见他一个劲儿的低头摸鼻子,将滚水倒进茶盏里,淡淡道,“听听罢了,当个趣儿。”
“我说给你听。”楚留香复笑起来,“我讲故事给你听,可比外头传的靠谱多了。”
听个故事要靠谱做什么。故事么,要的不是多真实多靠谱,听的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波澜起伏动人心弦罢了。谁又将谁当了真呢。
银环将烫过杯的水倒到一边的空缸里,取了新茶叶来,口中道:“你说说看。”
楚留香信口便来,他说秦淮十里,金粉楼台,说长夜灯明,丝竹管弦天明方绝。
还有秦淮河的姑娘,清秀可人的,妩媚动人的,风情万种的,冷若冰霜的,各有各的姿态风流。
银环单手托着下巴瞧着他侃侃而谈,他口中的每个人都是可爱的美好的,好像世界里尽是璀璨光明,一路繁花似锦。
银环想,若自己出现也楚留香与他人的谈话里应当也与这些人这些景,一般无二。
楚留香抿了一口茶,目光沉沉的落在银环的身上,烛火摇曳光影映在他的眼眸里:“秦淮的鸭酥油烧饼、豆腐脑、翡翠包子、银子面……很多好吃的,我想着要是能带你去尝尝,秦淮的风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银环含了块桂花糖,桂花的香糖浆的甜在口中化开漫延。他不爱动弹,总觉得天下太大,他走得太累,想歇歇了。想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好好的安安静静的歇歇脚。
“嗯,还有呢?”
“还有……”楚留香揽过银环的肩膀,银环困惑着却也没有拒绝,顺着楚留香的力道枕到楚留香的腿上,“……还有到你该睡觉的时候了,你闭上眼睛我再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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