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桂花

    第五十五章  桂花

    楚留香愣住了。

    他这个人啊, 喜欢上了就想要去得到, 不爱了就放开手。万花丛中过，谁又得了他一句一生一世呢。

    “我知道你现在喜欢我, 但是你有多喜欢我, 可以喜欢一辈子么？”

    银环侧过身, 眼眸低垂，神色淡淡。

    “你可以对我好, 那么你可以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么？”

    夕阳没落, 天边鳞片般的白云上霞色飞速退去，露出苍白的本相来。

    “你曾经喜欢了多少人, 想过和她们一辈子么？”

    “或许想过，但到底没有。是不是？”

    你或许只需要用一瞬间来爱上一个人, 却可能要蹉跎去一生才能忘掉他。

    一眨眼的欢喜, 一刹那的心动, 一瞬间的爱恋, 究竟值不值得, 能不能够慰藉接下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岁月。银环不知道，但他知道趁还来得及，趁现在记忆还短，相识不久，一切都还有余地的时候放开最好。

    他想，这个人他是不肯去爱他的。楚留香很好，但是银环想要的他或许给不了。于是楚留香想要的，银环不肯给。

    他捧住楚留香的脸侧, 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楚留香，我不想自己成为你的故事中，满园花丛里的一朵花。我为你酿一坛酒，我们……我们算了吧。”

    他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会用一双满是柔情的眼深深的望着他。

    他像是一阵风，一缕光，在他下坠的时候抱住他，带他去看日出破开尘世黑暗。会陪他，同他说一夜的话，会买来好吃的糕点与糖送给他，会哄他睡觉。

    他喜欢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喜欢他对着自己笑，也很喜欢他在自己耳边轻轻的说话。

    还好，他还没来及习惯，还能往后退。

    楚留香趁夜将修好的灯挂在了桂树的树梢上。

    银环转头便见到了亮起的灯光，没找见人。

    他沉默的坐在石桌边，吃一颗糖便在心里数一个数字。

    之后，那个有着郁金花香的人再没有出现过。好像，那个人只是银环的一时虚妄，从来没有真正的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

    桂花开了。

    银环将一坛桂花酒埋下后，又寻了总掌柜来，将酒方交给他，让他做来放酒馆里卖。银环很少去管自己手下产业的具体运营，只每月算算账。总掌柜姓夏，有能力人也忠厚，只是家中无有权势受了难，说是银环之前帮了他一把，这才来为银环做事。

    帮没帮他的银环不记得了，倒是这个人确实会做生意，也不是个不记恩的。

    将书房里找到的酒方交给他倒不是准备赚多少银子，他不缺那些。只是觉得埋在墙边地下的酒不会有人来取，若外头酒楼里有，他路过喝到过，也算他践诺了一半。

    风吹桂花落，满是桂花香。

    酿了一坛酒后那些花银环便不再动了。桂花糖好买，桂花香难寻。

    他拨着算盘正对账，嫩黄的小花落了他一头一身，颇为调皮捣蛋的盖在账册上，故意舒展着身体翻来滚去将字迹遮挡住，展露着自己的清秀可爱。

    自己落下来的可怪不了他了。银环将细小的花收拢起来，拿帕子包了。用镇纸压住书页后，蹲到地上拾起落了灰的花。

    恰恰好将地上捡拾干净要起身的时候又是一阵风吹得树枝颤抖，嫩黄色的花不晓得是痒的还是乐的哆嗦成一片，又簌簌的雨似的往下跑。银环拍了拍肩头发梢，抖下一身香，耐心的一朵朵拾起 。

    奶声奶气的猫儿叫忽传至耳边，离得很近。银环困惑的抬起眼，却见一人白衣潇然，衣襟带风，来了也不吱声，只帮他一块儿将花捡起来。

    银环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他便望了过来，朝着他一笑，暖融融的。他张口，却有比他更快的奶乎乎的叫了一声“喵”。

    银环：“……”

    他目光下移，一只黄色的小奶猫趴在楚留香的衣襟口，很小的一只，瞧起来不过个把月大。

    楚留香摸了下鼻子，将手中的花递给银环。银环将铺了帕子的手伸过去，细小的嫩黄色的花从楚留香的手上滚落，似乎还带着另一个人手掌心的温暖，烫的银环指尖一蜷，又逼着自己展开手指不得躲避。

    离得近了也闻不见他身上淡淡的郁金花香，想来是今日他没沾香露吧。

    楚留香手掌心的花尽数落进了银环的手中，银环一只手不够握，换了两手捧着。

    楚留香复低下头捡拾起来，口中温声道：“去坐着吧，我来就好。”

    银环眼睫一颤：“多谢。”

    他依言坐下，将手帕铺在膝头：“你来取你的酒么？在墙下埋着，你要就自己挖走，记得将土翻开来也要填回去。”

    楚留香捡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拾起了一捧，起身站起来交给银环，玩笑道：“原来楚某在冷姑娘眼中就只是个酒鬼。”

    他们亲密过，又各自退开来，退开后又发现过去并不能当作不曾存在。于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那一句冷姑娘都隐隐约约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银环将手帕四角对着打了两个结，不接话。

    楚留香垂着眼睛笑了笑，坐在银环身边的石凳上，将怀里一小只的奶猫儿取出来：“这次来是想托你帮个忙。”

    “不帮。”银环扫了一眼那只哆嗦嗦的巴掌大的猫儿。

    楚留香被噎回来摸了下鼻子将小猫放下：“那我送你件礼物。”

    “不收。”银环脚往边上缩了缩。

    小猫一般都比较调皮，楚留香的这只却瞧着木呆呆的，仰着圆滚滚的猫脸，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得见了底，着实干净。它像是感受不到银环的躲避，迈着短乎乎的腿嗅着银环的味道便往人身上凑。

    “它喜欢你。”楚留香轻声道，“两个月大，身体也好，不难养活的。”

    “不……”

    奶猫儿伸着爪子挂住了银环的裙子，裙边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立时勾出一根丝线来。

    银环不躲了，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不会养，你带回去找谁养都行。谁都能比我养得精细。”

    楚留香握拳挡着下班张脸咳嗽了一声：“它只认你。”

    银环微微蹙了蹙眉，望向楚留香。他一个字没说，眼中却明白表露出不信的意思。

    楚留香莞尔：“真的，它只认得你。不然我们打个赌，你看看我走了它有没有反应，是不是只同你亲。若它只要你，你便养了它好不好？”

    银环心说他方才还将猫装怀里带来，可这样一眼就能戳破的谎言，楚留香又何必骗他呢。

    可这个人太聪明了，他要同他赌，自然是有赢的把握的。

    “不赌。”银环糟心的瞧了一眼扒拉着他的裙角在他脚便懒洋洋的卧了下来的奶猫一眼。

    银环油盐不进，“你带走。”

    这只猫是楚留香千挑万选好容易养下来的，贪吃好睡性子好，最重要的是它只认银环身上的味道。楚留香想银环孑然一身冷冷清清，有这样一只猫儿陪着他，他身边也热闹些，不至于冷清得太过。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心疼这个姑娘永远的一个人。

    一个人从天黑睁眼到天亮，一个人睡在阳光里睡不安宁，一个人坐着看着书，没人听他说说话，也没人说话给他听。

    楚留香从不强求。银环问他能否一辈子只对他一个人好，只爱他一个人。一辈子太长了，没到走到头的时候谁又能肯定自己一辈子就只会喜欢这一个人。世事无常，人心多变，楚留香经历了多少情深又转薄，多少爱恨风月成曾经，实在应不下这个誓言。

    既然银环要的他应不下，既然两个人不合适，那么罢手分开也是应该的。但罢手归罢手，心意却还在那里，哪怕不能在一起，楚留香也希望银环能过得好一些，也还是想要哄他开心。

    银环怎么都不肯养这猫儿，楚留香只好祭出最后的办法。

    “它还没取名字，给它取个名字吧。”

    银环耐心告罄，转头瞧着他：“楚留香，我不养。”

    楚留香笑了笑，下意识伸手扶了扶银环鬓边颤抖晃动的步摇：“冷姑娘，你的酒……我能不能下一次再来喝？”

    不是说猫呢么，怎么又扯到酒上去了，转移话题也未免生硬了些。

    “酒我既然送了你那便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来都是你的。我们说它呢，我不养。”银环脚下一动不动的僵着，小猫儿估摸是太阳晒得舒服了，趴在银环的鞋上呼噜噜睡了过去，别提多心大多心安了。

    楚留香温和的笑了笑，放轻了声音哄他似的：“它好睡，你多同它一块儿，说是近朱者赤，你也多睡睡。我这就走了，它是你的了。”

    银环都来不及说话，突然出现的人又在眨眼间离开，就像一阵风吹落下满地桂花又自顾自的走了，抓不住找不着套不牢。

    银环憋着股气盯着脚上小小的猫，奶猫儿兀自无忧无虑的好睡着，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新饲主是怎么天人交战，最终忍下来没将它丢出去的。

    银环叹了口气，终究心软。这么小这么傻的一只猫，不好好养着护着，若丢到外面去要受多少苦啊。

    银环弯腰将小猫抱起来放到膝头，小猫没醒，趴在他膝盖上蹭了蹭，砸吧砸吧嘴睡着。

    “他将你抛下了。”

    他对小猫这样说，却觉得触动的是自己的心弦。

    银环撸了一把小猫的脑袋：“傻乎乎的。”

    楚留香躲在一边见了，放心的转身离开奔赴他的江湖。

    银环被迫养了只猫，头疼的找夏掌柜请个会养猫的过来教他。养小猫琐碎事许多，银环一日日顾着猫去了，秋过冬来，冬尽春起，眼见着小小的一只猫吹鼓起来似的长大，也咂摸出两分自得欢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