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枯荷
堆雪人的几个孩子见银环出来, 踌躇打量了会儿, 最大的孩子带头叫了声“姨姨”,银环给他们分了随身带的糖吃。隔壁的老吴叔扫完了雪, 同银环打了声招呼, 又望着楚留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吴婶做好了饭边用围兜擦手边走出来喊丈夫孩子吃饭。
她恰见银环与楚留香在门外,笑着招呼道:“哟, 冷家表哥来了。我说呢, 要不是你来了,平日里遇上冷老板出门一次可真不容易。”
楚留香讨人喜欢, 讨女人喜欢,上至八十老婆婆下至三岁小女娃, 只要他愿意, 没有能讨厌了他的。
他三言两语将吴婶哄的心花怒放, 直招呼他们来家里吃饭。冷银环关上门, 拢着斗篷, 神色淡淡擦过楚留香的肩膀往酒楼走。楚留香连忙放了扫把,辞了热情的吴婶匆匆跟上银环。
银环饿着,桂花却是吃得满足了的,窝在银环的怀里舒舒服服的打着盹。
楚留香跟上银环的步伐,言语含笑:“怎走得这样快,也不等我一等。我还想多与邻里间闲聊两句,不晓得我们冷姑娘平日里是何模样。”
银环不说话。
楚留香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道:“也不晓得我们冷姑娘在我没瞧见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吴婶子我是问不成了,不晓得冷姑娘能否行行好,同我说一说。”
想方设法的逗银环说话呢。
银环瞥他一眼:“你便是问了,他人也不知晓。”
他不爱与人交往,多是自己呆在院子里与猫一道。纵然偶尔对自家生意上心一两次,多出了几回门,与邻里也少有遇见。楚留香要真要了解,该去问陈妈问夏掌柜,而非吴婶。
楚留香立时笑着凑上来:“那你同我说一说好不好?”
这个人不过就是随口提起来,一时兴起问了问。
银环略微低着头,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从四面八方来的寒风:“吃饭,睡觉。”
谁人每日不吃饭不睡觉。
这样敷衍的回答楚留香居然觉得颇为荣幸。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毕竟是位雪样的姑娘,人家肯敷衍你可不是太过荣幸,寻常人怕是理也不得理一个字的。
楚留香既然说到了这里,顺势道:“那冷姑娘每日能睡上几个时辰?”
银环手指一紧抓住了桂花长长蓬松的毛,后又倏然松开来,还好,桂花没有发觉,依旧睡得安稳,上辈子是猪投的胎吧。他安抚似的轻轻顺着桂花的脑袋后背,脑中好笑的想,那他自己上辈子会是什么投的胎呢,怪物么。
“不知道。”
街上人烟稀少,大多将雪扫开便躲回了屋子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愿意在外头挨冻。
银环余光扫过脚边成堆的雪,目光忽而一滞。已经有些许雪化了开来打湿了地面,沾染了尘埃,也不晓得哪家孩子踩上去的脚印,黑泥印在半化不化的雪与水里,脏的惹人厌。
“那回家后我帮姑娘数数好不好?”楚留香见实在风大,伸手虚虚的搭在银环的肩头,斗篷展开来挡住风。
他着实是个体贴的人,低沉的声音穿过寒风传到耳内都暖得烫人。
“是我不好。这样风大,合该我去买饭菜就好,你还能多睡一会儿,何必一道出来害你吹寒风。冷不冷?”
他不开玩笑认认真真的关心起人来,哪个受得住。
银环不吱声,楚留香也不在意,呼出的白雾将他的脸遮挡至朦胧,虚幻的像是梦里的泡影。
“你说我抱你过去好不好,很快,你也少受些冻。”
“不冷。”银环眨了下眼睛,终于应了一声,单手将楚留香虚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撸下来,温凉的指尖碰到冰冷的手背,银环皱了皱眉,“还没我暖和。”
这是拒绝了。
楚留香轻笑了一声,收回手道:“等会儿便热了。你瞧那儿。”
银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远的是他们初见时的湖,当时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如今却尽数枯了,一眼望去,枯败的荷花,皑皑的残雪,在萧瑟的风里,近乎绝然的凄美惊艳。
银环怔住了。残荷非是第一年见,江南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下这样大的雪。
楚留香见他停下脚步便也停下来,沉静的垂眸望着他。
银环望着枯败的荷花出神,楚留香便展开斗篷挡住身后来的风默默的望着银环。
“十里荷花……”银环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风声迫狂,楚留香只见他嘴唇动了动,听不清声音,于是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什么?”
银环眼眸微动,望着楚留香俊朗的侧脸。这个人总是在笑,嘴唇明明薄凉,笑起来却比谁都温柔动人。声音也是,又沉又柔,好似他的语气略微放重一点便会惊了自己似的。哦,还有他的眼神,暖融融的,他说自己是雪,那么他就不怕目光太和暖将雪照化开了么。
雪化成了水,谁还稀罕呢。
“楚留香,荷花败了。”
楚留香短促的笑了一声,温声道:“明年还会再开的,不会少了你的莲子吃。”
“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可再相似,今年的花照旧不是去岁的那一朵了吧。它们开了又谢了,枯了就是枯了。花不同枝,人不同人。”
怎么会有这样莫名的感慨。好像真的经历过年年相似,岁岁人全非的时候。可他明明没有,是睡不着惹得头疼的毛病越发重了么。
楚留香诧异的眨了下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银环居然会说这样多愁善感的话。
但诧异过后,他却像是收获了一件难得的宝物,仔细的珍藏进挂着冷银环名字的小宝库里,放进记忆妥帖收好。
他正要开口安慰,话已经到了舌尖,却听银环道:“便如同你。”
“我?”
两个人站在街边,只偶尔有两个裹着厚重棉袄的路人匆匆路过,脚边是成堆的从街面屋顶扫下的染了尘埃的雪,远处是枯败一湖的荷花。
银环收敛心神,却又控制不住想的更多:“我总觉得你没变。”
楚留香摸了摸冰冷的鼻子:“那现在是觉得我何处变了么?”
银环点了下头。
楚留香笑了笑,哄他说话似的:“那是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
银环默了片刻,又摇了下头,重新往前头走,已经可以看见酒楼的一角了。
“也没算变。”
楚留香三两步跟上去:“那到底是变了还是没有变?”
“风吹过何种花便会带上何种花香,它便是不说话身上的味道也会告诉别人它去了何方。”银环道,“你鼻子不好,我却是灵敏的。”
楚留香愣了愣。
银环慢吞吞的往前走,没有回头。或许楚留香自己并不觉得自己何处漏了风声吧,可银环听了他不少故事,朋友陌生人以及心仪的女孩子,怎么会分辨不出那细微的不同。这些年,楚香帅身边的姑娘可从来没少过。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银环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桂花。楚留香难得皱起了眉头,似是在苦恼着什么,闷头苦思。
酒楼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客人,银环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了。银环是常客,可以说多年来全靠这家酒楼的饭菜养活自己,小二掌柜与他都颇为熟稔,不必多说,小二便已经端着热茶上来了。
银环吩咐按平时的做,让加了两道菜,一壶酒。
小二连声答应,跑到后厨催去了。
楚留香坐在银环边上。不晓得桂花是不是闻见后厨传来的味儿了,自个蹭着银环的腿挣开了眼。
银环揉揉它的脑袋:“别急,鱼刚下锅呢。”
桂花软软的叫了一声,也不晓得听不听得懂。
楚留香喝了杯热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见银环面前的温了帮银环也换了热的。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端着热茶的手在银环眼前晃了晃,很明显是在引银环注意。
银环抬眼:“怎么?”
楚留香望着他笑,和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银环身上,竟是让人觉得烫。
楚留香心中一时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像是心头养着的小猫一直对他爱答不理,寂静无声的兀自睡着。忽而有一天小猫醒了,突兀的对他软软叫了一声,慌得他手忙脚乱想要凑上前去查看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自己的幻念。又怕太唐突太慌乱,一时惊了猫儿,叫它再次闭紧了嘴巴自顾自睡过去。
“咳……”楚留香清了清嗓子,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响亮,反而是含糊的,“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醋?他从何处吃起。若真要吃起来,这辈子的馄饨都只需加辣子就够了。
银环打开一丝窗缝,冷风立时灌了进来,银环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河堤枯荷,望了半晌又慢吞吞的合上。
楚留香静静的望着他,平静温和的等待的姿态,许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细丝拎着心,发紧。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哪一个答案。甚至此时他根本没有功夫去想若是肯定,他与银环打破了多年来好不容易磨合出的最舒适的相处圈子,日后要往那一条路走才好。他只是暗自欢喜着,想要等到一个答案。
小二端上菜来,利落的上了桌。
桂花得了一份儿属于它的水煮鱼,愉快的跳下银环的膝头,跑到隔壁桌上吭哧吭哧吃鱼去了。
楚留香拗了汤放到银环手边,温声叮嘱着:“先喝口汤,小心烫。”
银环摘下面纱,双手捧起热汤,慢吞吞的吹凉,汤面荡开层层涟漪,热气腾腾的升上来,脸上又是温暖又觉得湿润。
他小小喝了一口咽下,楚留香一手捏着酒杯喝酒,一手在挑鱼刺。
“楚留香。”
楚留香的手一顿,多情的眼望向他:“你说。”
“我……”
我会酿酒,做饭也不算很难,缝个衣裳做件新衣都可以,别人家的姑娘会的我都会一点儿。但是,我不是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可能会小改【在脱离大纲的边缘来回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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