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浅酌
银环换好了衣裳, 楚留香提着热水进来, 银环先洗漱好,楚留香后进去。
银环将头发扎了一把, 全数束到了身后, 正打开粉盒往脸抹。
窗外停了雪, 雪光反射到窗户上,不用点蜡烛也瞧得清镜中面貌。
楚留香擦干了手自屏风后绕出来, 见银环抓着一头乱发, 自走过去将发带解下来。银环专心致志的扑粉,没有管他。
楚留香挑了把红木雕了凤仙花的梳子, 手抚了抚银环的长发,自发尾梳起。
从发尾开始, 一寸一寸自下而上缓缓梳开纠缠在一块儿的发丝。他见银环这样梳过头发。头发太长, 若自头顶顺着梳下来, 发丝结扣着结, 梳到一半头发便会鼓出来咬住梳子, 若不用力便再梳不下去了。自下而上,耐心一些,细细的寸寸的梳开也很快,一会儿便轻易将一头长发梳顺,从头至尾一梳而下。
他捧着银环细软的头发,低眉敛目轻轻笑开:“你呀,可真不像个姑娘。”
银环拍粉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哦。”
楚留香放下木梳,目光落在镜子中, 静静的望了一会儿,搭在椅背上的手不自知的落到了银环的肩膀上,自镜中望去像是一页定格的楚留香俯身自银环身后欲要拥抱的模样。
银环放下珍珠粉,拿起黛笔描眉毛。身体微微往镜子前头倾,楚留香顺势放下手,将银环梳顺了的长发拢在手中,笑着道:“我从未见哪个姑娘同你这般大方,刚睡醒没上妆的模样任我随意打量。”
我盼你看清楚,又生怕你真的看清楚。巴不得你知道,又不敢亲口告诉你,叫你知道。
胆大?胆小如鼠吧。
银环低敛眉眼:“她们脱起衣服来定然比我大方。”
楚留香下意识瞥了一眼完美无缺的冷姑娘最欠缺的那两块肉,口中连忙道:“冷姑娘点妆国色天香,不点妆倾国倾城,怎样都好自然无畏他人来瞧。”
银环眨了下眼,想了下他这话的因果前提:“所以她们脱起来果然很大方,因为身姿甚好。”
“咳咳……不是说你……”
“说我什……楚留香。”银环皱了皱眉,“我有没有,同你有甚关连。”
楚留香转过脸来拳头挡着脸直咳嗽。想来再冷清女儿家纵然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在乎的,得记下,日后千万莫拿这话题再说。
银环抿了抿唇,取出胭脂来往嘴唇上抹,盒里的胭脂只剩下了个底,明明桌面上胭脂许多,他却偏偏只盯着这一盒用。
楚留香也瞧见了。银环的衣裳首饰一日日的换,有的瞧见一回便再没见过,有的却时常见到。胭脂这样的东西更是所以颜色买了个全,却只盯着一盒来用,其他的甚少用上一两回,有的还是全新的,可能买来后连打开都没打开。
都不晓得是该说他花心,还是专情了。
桂花吃完了小鱼干又喝了些水,舔着爪子洗了脸后,挠有兴致的追着自己尾巴玩儿了起来。
楚留香在银环的簪盒里挑挑拣拣,选了对银钗叫银环配上。
银环不理他,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楚留香揽住他的肩膀眼疾手快的将一对发钗对称戴好。
“别摘别摘,很漂亮。”
银环抖开他的手起身,楚留香拉住他的手腕,目光温柔又真诚:“当真好看,配你的镯子更是好看。别摘下来,好不好?”
麻花样的镯子到底哪里来的脸说是配他的钗子好看,楚留香的眼光何时变了,变得这般不可言喻。
银环顶着麻木不仁的脸望着楚留香。楚留香撇开眼不与他对视,拉着他的手反身坐到镜子前:“来而不往非礼也。可否请冷姑娘帮帮忙。”
你以为你话题转的快我就不会摘了这不配我衣裳的首饰?
银环从桌上拿起那把雕着凤仙花红木梳子,按住楚留香的头顶,自上而下——用力。
楚留香将感受到梳子在自己发中位置啪的一扯,毛估至少断掉五根头发。楚香帅面皮一抖,复笑起,眼中盛了万千灯火,半点不恼。
银环掀起眼皮扫他一眼,将他的头发自发根处抓做一把,自发尾处慢慢往上梳。
楚留香望着镜中低垂眼眸的为他束发的姑娘,镜中的姑娘眉目微敛,偶一眨眼,长长的睫像是振翅欲飞的蝶。他心头酸胀柔软的感受再次袭来,似是要将他一整颗心一个人都胀的满满当当。
银环打开桌下的一个格子,里头都是些男子装束的发带发冠。他挑了一个镶白玉的发带给楚留香系上。
一手抓住头发,一手缠绕发带,最后系绳的时候银环手不够用,索性咬住发带的一端将之抽过固定。
在镜中望去,冷得雪一般的姑娘像是融化开来成了水,颤着眼睫,温柔的轻吻心上人的发。楚留香甚至可以感觉到银环的鼻息洒在自己发间的温热触感。
银环系好发带松开嘴,正要起身,楚留香的手却拢住了他的后脖颈。
银环不是桂花,不会被捏住脖子就束手就擒,楚留香的手也没有用一丝力气,只是轻触他后颈的皮肤,若即若离。可银环就是在那一刹,动弹不得,无处逃脱。
温暖的体温自他的手掌心传来,指尖粗糙的薄茧似有若无的摩挲过脖子上细腻的皮肤。楚留香抬着脸侧身望他,目光温柔却又炽热,他装着一腔的情感,声音都不自知的低哑下来:“我可以装作自己醉了么?”
银环盯着他,似是没听明白。
楚留香目光微移,落在他点了胭脂润得毫无棱角却分外诱人的嘴唇上,喉间微动。心脏的跳动声震动耳膜,那么多年过去,他分明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在接近他心爱的姑娘的时候却好若时光倒流,依旧青涩毛躁,依旧心若擂鼓。
但银环没有点头,他没有点头没有动,于是楚留香也动不得。
银环总在很多时候给人可以靠近的错觉。他不在意在楚留香面前只穿着一身里衣,也不介意楚留香睡在他的房间里,甚至楚留香偶尔握住他的手,他也依旧无动于衷。可楚留香一直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决过,从来不是爱或不爱,而是银环要的是从一而终,而楚留香无法保证自己的心动何时就走到了终点。
他们可以自若相处,却也可能一生仅止于此。
楚留香想上前一步,却又觉得自己不能。
银环这个姑娘着实太过与众不同。
当年楚留香送了猫离开时就想过,或许再见之日他动心过的姑娘已经成了他人的妻子,有了一个陪他一生一世的人,儿女成双绕膝下。
第二年他路过江南,突然想起他,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第三年,第四年……
银环貌美,也不是没有上门提亲的人。有两年格外热闹,连楚留香都碰见了一回。对方是个商户,家中颇有些实力,提亲不成便想强娶,日日在银环门外叫嚣。楚留香来了见这场面有心帮忙,银环却说不用,想来他自己已有办法。楚留香面上答应了,心里头却还是过不去,悄悄将事情解决了。银环知晓后也没说什么,只传了句话出去,说是一辈子不嫁人,谁也别费心思。
这一辈子,谁也不嫁。
楚留香的手缓缓垂落,轻轻的点过银环的长长的白玉耳坠,温温柔柔的玩笑:“这是什么花?配上我们冷姑娘着实漂亮。”
银环望着他,眼睫一颤,徐徐直起腰,道:“桂花的花纹。”
楚留香眨了下眼睛,桂花的花纹,桂花是什么样的花纹?
那厢终于抱住了自己尾巴的桂花听见银环喊,软乎乎的喵了声,尾巴也不玩儿,颠颠的跑过来蹭银环的脚。
楚留香:“……”哦,原来是这猫的,工匠师傅挺不容易。
银环与楚留香收拾利落,出门找饭。
屋外白雪皑皑,茫茫一片。冷风张牙舞爪的,门一打开就冲了进来挠人一脸。
银环抱着桂花遮在斗篷里,戴了兜帽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楚留香将院中积雪扫向两边,扫出一条供银环走路的小道来。他自己脚不沾地高来高去,银环却还是要走路的。
院外早起的人们各自扫着门前的雪,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孩子们都被裹得严实滚圆,或聚在一块儿堆雪人,或颠颠的跟在自家大人身后,也不晓得是在做什么,可能是学着帮忙吧。
一眼望去,被大雪埋没的长街渐渐扫去落雪露出青石板的路来,楚留香的身影混在人群中间,混在人间烟火里,衣摆和斗篷都粘了零星的雪,好像是真的凝实可握在手中的。
银环站在大门的屋檐下,搂着桂花当暖手炉用,他抬头望着屋顶上的烟雾。其实他也不是不可以洗手作羹汤,总归他能学,总能学好的。
楚留香将台阶上的雪扫向两边作堆,乌云微分露出一缕阳光来。楚留香直起身瞧见,眯着眼睛笑了,他这样的人任意的景色都能瞧出特殊的美好来。雪停云分光落,多好,他转过头望向银环让他看:“冷姑娘,开太阳了。”
暖融融的眼神,只放了一个银环在里头。
他望向他的眼神从来这样,数年不改。他望向你的时候好像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你。
银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楚留香那一句“醉酒”的意思,后颈似有若无的温度再一次烫上来,叫他脑中有些发昏。
是此时此刻太过迷惑人心吧。
银环站在台阶上垂眸望他,光下的人沾染雪色,雪花略微化开,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闪烁着特有的光芒。他离他那么近,好像他上前两步就能抓到。
是谁家传来的饭香味,好多家,前面人家的米粥隔壁人家的包子,好香。
好多笑声,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孩子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大人们也边干活边说话。
瑞雪兆丰年。多好。
银环望着楚留香,低低答应了一声:“嗯,开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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