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翩翩蝶

    第七十九章  翩翩蝶

    银环很没出息的抽手跑了, 将花满楼利落的关在了门外。

    他靠在门上, 半晌竟尝不出什么滋味来。你可真是奇怪，一面难过着, 一面竟然还能瞧见另一个人。是动心太简单, 还是做人就是这样, 记吃不记打，忘性比天大。

    银环开始觉得瞧不透自己。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呢, 是来寻乐子的, 是想让自己忘掉那些人，是想从头来过。你不就是想要好好的活么, 那么怎么遇到那么温柔良善的一个人反而又将人往外推呢。你在害怕些什么，害怕付出, 害怕动情, 还是害怕又一次无疾而终。

    明明什么都是故意的, 故意接近他, 故意撩拨他, 故意告诉他你面前是个男儿郎。你不就想要他一句不介意，为什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却还是这样害怕。

    昨夜他背着他的时候抱着他的时候，多暖和呀。他一遍遍同他说你很好的时候，多动听啊。柔声哄着他说片刻便回来的时候，你没有在心中一下又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算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么。

    银环问自己，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

    是啊, 为什么不要。怎么就不能要呢。

    “花满楼。”银环偏头轻轻叫了一声。

    门外传来那人答应：“我在。”

    “你等等我，我很快的。”

    花满楼低低笑了一声：“好。”

    银环听着他的笑声，忍不住抿着唇跟着笑。他快速的洗漱点妆，梳头时瞧见托盘上两只只银杏折的蝴蝶，于是明知道于衣裳并不般配，却还是拿红线穿了系在垂在胸前的两缕长发上。

    烟杆静静的留在阳光找不到的床头柜子上，银环坐在梳妆桌前，倾身伸手就能碰到它。可此时此刻银环只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摸着胸前的蝴蝶弯着眉眼浅浅笑起。

    他确认自己已经足够妥帖，于是迫不及待的提着裙子跑到门边，手在触及门边前又倏然收了回来，反身折回圆桌前倒了杯冒着热气花茶捧在手心喝了，果真又香又甜。

    银环放下被子，口中弥漫着花茶的香甜滋味，转身去拉开了房门。

    花满楼负手站在门外，长身玉立，温润如玉。那是静静的等待的姿态，他听见开门声，抬眸侧向银环，他明明是个瞎子，却让人觉得他在很认真很认真的凝望着打开房门的姑娘。

    他朝着他浅浅一笑，秋日的风都温暖柔缓下来，轻轻拂过他们的衣袖，将他们牵连。

    竹叶簌簌，秋光明朗，银环朝着花满楼走去，阳光抚过他的肩头斜斜的落进房间里，一室明亮。

    后来的后来，银环抽着烟却不敢折下一只鲜活美丽的花的时候才想明白，他怕的其实是自己。他怕自己喜欢太过，而五脏腐朽，最后将这样温柔良善的人也拉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如今的他还没有遇上，还想不明白，于是怀揣着那一点点汲取而来的温暖，自以为大胆实则小心翼翼的握住那人温暖干燥的手，挪着步子贴进他，换成女子的声线，装出理所当然的模样：“手冷，你给我暖暖吧。”

    行至半途银环才想起来自己忘带了寿礼，推着花满楼先走自己跳起来就往回跑，一眨眼的时间就跑没了眼，花满楼拉都拉不住。

    风中传来花香芬芳，花满楼朝着银环离去的方向呆了会儿，忍不住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银环快速跑了个来回，经过花园时却发现花满楼还站在原地等他，一步不曾离开。

    心是最不可控制的东西，不是你想暖便能暖的起来，也不是想要凉便能够凉成了冰的。大抵有些人便是这样，天生的痴情骨肉，总不肯死了心，哪怕灼伤了翅膀早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只要一息尚存，只要瞧见光亮，还是肯做扑火飞蛾一只。

    花满楼说怕银环认不得路，于是还是牵着他走，穿过满堂宾客，同笑着招呼客人的花如令行了礼。

    花如令早听闻了自家儿子同请来的冷大夫亲近，今日亲眼见了有些意外又不算太意外。他亲手接了银环送来的贺礼，银环道了贺词，厚着脸叫了声伯伯，花如令也笑眯眯的答应了，颇有些说不出的和蔼。

    花满楼瞧不见，却不需要依靠长长的竹竿生活。他准确的找到了第二桌大圆桌子留下的空位，边上的位置分别是花满楼几位哥哥与血缘亲近的亲戚的。

    只是花如令并非整寿，花满楼几位哥哥在外回不来，几位哥哥帮忙招待客人，这桌桌子便显得有两分空荡。后来塞了几个亲戚孩子过来便热闹起来。

    银环并不适合与陌生人一桌吃饭，他讲究的地方总格外见鬼，譬如都是一桌人一起吃饭，瞧见陌生人的筷子伸进了盘子里，他便膈应的不肯吃了。他上了桌便默默的捏起酒杯挡住脸，慢吞吞的夹着自己正对面最近的那盘花生米吃。

    新上了一盆热汤，银环瞅了一眼，面前的碗便被花满楼拿了去，银环眼见着这个人拿到勺子，盛了八分满后低眸缓缓吹凉。银环瞧着他手中自己的碗，歪着头凑过去，花满楼小声道：“还烫，且等等。”

    “哦。”银环应了声。

    “昨夜方喝了不少酒，先吃些垫垫肚子。”花满楼摸着差不多了，将碗推到银环面前，“先喝汤吧。”

    银环捧着碗慢慢的喝。

    边上一个扎着两个小团子的小姑娘指着花满楼与银环脆生生道：“阿爹，漂亮哥哥给漂亮姐姐吹汤喝哩。”

    同桌的除了几个小孩儿瞧着都比花满楼与银环大上不少年岁，早瞧见都不说而已。听小姑娘这样说立时笑开乐了一片。

    花满楼耳尖一烫，只喝酒不说话。银环捧着碗喝汤也不说话。客人们笑过一阵便也过去了，不再拿他们打趣。

    好酒好菜流水似的上来，花满楼总能夹到第一筷子的菜放进银环的碗里，奈何银环的饭量与他的身型丝毫不匹配。

    花满楼知道他没吃饱，酒席一散，同父亲哥哥说了便带银环回了听竹轩，院子里热菜热饭都摆上了。

    银环拗了小半碗文思豆腐，眯着眼睛小口吃着，花满楼便坐在他身边陪他吃上一些。

    银环偏头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花满楼笑道：“猜的。”

    “嗯？”银环饶有兴致的托着脸凑近他，“这可怎么猜？”

    花满楼缓缓道：“原想你早该饿了，家中又是请了名厨做的菜，怎么不见你吃。听了片刻也便猜出来了。”

    还有话他没有说，以银环的功夫若是想抢怕是谁也抢不过他，大半都得进他的肚子。只是今日是他父亲寿宴，银环看似桀骜跳脱却总有他的体贴，于是索性自己忍着饿，不与他人争。花满楼正是心中明白，才更不忍叫他挨饿。

    银环笑了，夹了块鱼肉来发现刺都已被挑尽了，螃蟹也是切成块夹来就能吃的，虾的头和身体都分离开很容易便能吃进嘴里。他都不晓得花满楼是什么时候将这些准备好的。

    银环吃下鱼肉，目光总落在花满楼的身上：“你，咳，七童你何时回杭州？我同你一道吧。”

    “好啊。”花满楼道，“母亲叫我在家中多住几日。三日后回吧。”

    银环点头：“你是骑马回来的吧，我同你一道骑马吧。我也许久未骑过马了。”

    花满楼点头应下。

    夜里花满楼方回了自己的院子，又被花如令叫了过去。花满楼这才得知银环的寿礼是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便罢了，还有一盒子丹药，里头码了三个玉瓶，也没有个名字，只贴了小纸条简单的说明解毒的、续命的、延年益寿的。

    若是别人的便也罢了，偏偏花如令晓得银环名声响亮，只怕这看似简单的三瓶药一瓶也不简单。他原本还纳闷，他人都说这位大夫邪的很，可真见了却发现冷大夫只是冷清些，礼数总是周全的。复又想起这位大夫与自家七童从初见起便不寻常的氛围来，今儿再见哪里瞧得出淡漠模样来，于是最终还是没忍住找儿子来问情况。

    人家是他们请来治病的，这诊金还一个铜板没收便罢了，反送来这样重一份礼物，七童，你且与父亲通个气儿，你与那姑娘是何成算。

    哪里来的成算。花满楼只能答是朋友。花如令显然是不信的，见花满楼是不好再说更多的模样便也放过了儿子。

    三日后银环与花满楼一道回杭州。银环裹了面纱戴了斗笠却还是在官道的尘土飞扬里沾了一身灰，回到自家医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搓个干净。

    杭州医馆里银环的衣裳可就不是一箱子而是一屋子。他挑了一身雪白的衣裙，将三支银杏叶做的蝴蝶两只绑在头发上，一只挂在腰上，行走起来蝴蝶翅膀一颤一颤的，展翅欲飞。

    这一身素净出尘，脸上的脂粉便也浅淡方适合。知晓他将要去见的人瞧不见他的美丽丑陋，银环却还是将自己仔细打理妥帖才好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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