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尘世

    第九十八章  尘世

    树枝搭成尖尖的小塔, 为一星火点燃, 徐徐燃烧，渐渐成堆。

    叶晚秋挑了挑树枝使得火焰燃烧得更加高涨, 银环伸出手去想要烤火, 被叶晚秋捏着手掌拎了回来。

    银环歪头睨他一眼。

    叶晚秋松开手：“别靠太近。”

    火焰离远了冷, 离近了烫，唯有保持不远不近最适当的距离才能保证温暖又不被烫伤。

    银环收回目光, 单手托着脸, 慢吞吞的从自己背的小包袱里翻出烟枪和烟草来。

    他们绕了路，逍遥山距离另一座城镇有些远, 叶晚秋又受了伤，脚程自然便慢了下来。银环看了看天色, 确定晚上不会下雨后, 索性找了个背风处暂且歇一歇, 明日再出山。

    水囊里的水还算充足, 叶晚秋找了野果打了两只野兔, 在河流边洗净，一看便知他在野外过夜的经验十分丰富。银环瞧着他明明受了内伤还上天下地的蹿，想说他两句又忍下没说。

    叶晚秋将两只兔子串在树枝上插在放在火堆旁烤，时不时翻转一下。银环点了烟缓缓吸了一口，今夜无月，银河璀璨，群星闪烁，想来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兔子慢慢烤熟至金黄, 传出烤肉的香气来。银环收回望着星星的目光，垂眸望向身边不紧不慢专心烤肉的人。

    “肺腑还疼么？可有气闷之感？”

    叶晚秋将兔子翻了个面，望了银环一眼，道：“不疼。确实憋闷，内力若流转便会刺痛。”

    银环点了点头，托着脸瞧着油滋滋的烤兔子看。

    叶晚秋见他一副馋猫样儿，语气不由轻柔下来，道：“再等等，片刻便能吃了。”

    银环撇了撇嘴：“我在想要是能来点儿盐就好了。”

    叶晚秋笑了，唇盼微微扬起一点，眉目都跟着柔和下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多，望着银环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觉得欢喜，那些不堪重负的明明还压在心头，他却不再那般狼狈。

    “吃个果子吧，果子酸甜。”他沉吟片刻，“不如我试试将果子的汁水挤在烤肉上，这样会不会有滋味些。”

    银环抱着胳膊，往叶晚秋身边挪了挪，手臂碰上叶晚秋的手臂。他摇了摇头：“我瞧你烤的挺好，只是可惜不能尝到你做的最好吃的食物。若是此时调料再充足一些，你便能做的更好吃一些，我尝到的才算是你做的食物最完整的味道。”

    叶晚秋听不太明白，却又似乎听明白了。火焰燃烧着，照亮他们的面庞，素白的脸在火光下渐渐觉得烫。

    “高看我了。我只会将肉烤熟罢了，真要我把控调料味道，只怕是不行的。”叶晚秋道。

    银环觉得有些冷，朝着火堆的地方虽暖和，后背却凉飕飕的，他贴近叶晚秋，发现叶晚秋这个人的体温与他半斤八两，谁也不暖和。但纵然两个人谁都不暖和，靠在一块儿到底能阻止温度的流失，加上火焰燃烧，到底好一些。

    银环侧开头，将后脑勺对着叶晚秋，吐出一口烟来：“当真不行？”

    叶晚秋默了默，道：“你若想尝尝，我倒也可以学。”

    “我想尝。”银环脱口道。

    叶晚秋于是颔首：“那我学一学。只怕学不好，惹你笑话。”

    银环摇了摇头，脑袋一仰，靠上了叶晚秋的肩头，他望着璀璨星辰，拿烟斗指了指天空：“漂亮么？”

    叶晚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望见星斗满天，闪烁着千古柔情，脉脉星辉。

    “漂亮。”他道。

    银环笑了：“那是你的眼睛。”

    叶晚秋困惑的垂下眼眸，望向银环。

    银环顺手撩了一把他长长的眼睫，叶晚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

    他听见银环低低笑了一声：“学得好学不好又有什么关系，你肯为我去学在我这里你便是很好的。”

    他轻轻笑着，似感慨似嗟叹，“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好，你瞧着我为什么愿意笑。我真想不明白。”

    叶晚秋沉默了，他又望了一眼天上的星星，慢慢抱住银环，他展开手臂自身后将银环拥抱，他的胸膛贴着银环的后背，并不很温暖，却挡住了时不时侵袭而来的寒凉。

    “你，是不是觉得冷？”叶晚秋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这样还冷么？”

    银环僵硬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他放下烟杆，笑道：“好多了。春夜还是冷的，夜晚总是比白昼要冷一些的。”

    叶晚秋没有多想，下意识道：“你知道我的功法阴寒，在我年少未习成是日日夜夜都是冷的。我师父为我建了一间冰室，我会在冰床上打坐。”

    “睡觉呢？”

    “睡不着的。打坐时还好，寒气入体便尽力将它化去为己所用，但要睡下便冷了。”他顿了顿，“那时年幼，难免仇深，死死熬着，后来小有所成便不惧了。只是，当外在风雪寒凉我已不惧时，至阴内力却使我纵然在烈日之下依旧冰冷。”

    “现在你好了么？”

    “好了。”

    银环认真的从叶晚秋的只言片语里去探寻他的过往，他偏头只能瞧见叶晚秋的下巴，于是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尖：“那你说的这些是心血来潮，还是与我有关？”

    叶晚秋想是心血来潮吧，可到了口中又咽了回去。他细细的想，他活过二十一载，前六年蜜糖罐子里泡着，后十五年冰山血海的熬着。

    六岁以前小小孩童无忧无虑前尘似锦，叶家世代书香，祖父享誉大周，父亲官运亨达，母亲出身世家温柔贤淑，他自小聪慧，他人见了无不钦羡夸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是肯定的欣慰的温柔的，便是嫉妒者也不过是嫉妒他的出身他的天赋，于是低垂头颅讨好着。他的眼中瞧不见黑暗，一眼望去尽是明光。

    六岁，抄家灭族，血海深仇，毫无预兆的压下来砸在他的心上。眼睁睁望着家沦为地狱，血流成河，而他无能为力。白行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瞧什么呢，反正不会是个人。

    京都叶家一夕没落九族皆诛，因白行川一句礼部尚书祭天大典不敬神明告罪上天。他父亲安排的祭天大典到底有错是无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病了，在祭天大典之后。所以父亲无错也是错，必须有一个人在先帝骤然病倒后被用来震慑暗生异心者。先帝与白行川选中了叶家。

    抄家那一日白行川看见了叶晚秋，于是，叶晚秋从斩首改为了充入宫廷。

    血是一点点凉透的么。好像不是，大抵是一瞬间吧，一瞬间便冷了。之后的所有只是凝血成冰罢了，不值细细想。

    他望见银环那一日方从血海里杀出来，抬眼一刹他瞧见了银环眼中的自己。银环的目光确实落在他身上，可看到的却是他的斗篷与他面前的火焰。

    银环穿的单薄，叶晚秋想他一定很冷。至于为何突然出现，为何衣衫单薄，许许多多的疑点，他在转念间便压下了。

    起身将位置让给银环，是礼数也是试探。于是银环给他一瓶药之时，叶晚秋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怀疑，可怀疑他的用心，怀疑的目的，怀疑他到底来自哪里。

    但他瞧着这姑娘一心一意烤火的模样还是拿起了药瓶，仔细检查药粉过后，并未发现药中有毒。银环给了药，自觉还了人情十分放松，叶晚秋瞧了出来。他见过太多恶人，见过太多别有目的之人，银环实在不像，他太淡漠。

    那时叶晚秋想吃一堑长一智，如果他信错了人，不怪银环骗术高超，只怪自己眼力不足。事实证明药是好药，而这位身上疑点重重的姑娘也只是想找个温暖的地方躲避风雪。

    世上为他容貌所惑之人许多，银环是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也为他惊艳过，却更喜欢他的斗篷。于是，他走前将斗篷留给了他。

    酒馆重逢，他一眼便瞧见了做在窗边认真喝汤的姑娘。无他，普通人惊慌逃窜，他倒好，悠然自得捧着碗瞧热闹。认出是自己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还衣裳，声音柔软，含着浅浅的笑。

    只是感激这个人救了他么。并不是吧。

    十五年凄凄寒凉，身边之人不是阴诡算计便是利益所驱，他路过后宫，多少女子暗中打量，计策百出将自己送到他面前来。他从这些人的眼里瞧见了对他容貌的喜爱，瞧见了对他地位的渴望，还有对于太监深藏于心底的或深或浅或自知或不自知的鄙薄。

    所有人都是有所求的，他们给他什么，就是为了算计着得到什么。他们的目的明晃晃的写在眼睛里，无所遁形。

    银环的眼中没有欲望。他从来不曾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叶晚秋让给他一个烤火的地方，于是，他赠药来还他。叶晚秋送他一件斗篷取暖，再次遇见他便说要还他。最后，他救了他。

    所思所想所念太多，在他昏沉又醒来，睁开眼瞧见银环后的桩桩件件一字一句都成了此时此刻叶晚秋抱住银环的缘由，都成了他说愿意学做吃食由银环尝一尝的心意。

    他不爱吃糖，但有谁不想在苦痛之时有一人愿送来一颗蜜糖，含满口香甜，哪怕是腻也是难得。尘世万苦，甜却难求，蜜糖易得，真心难求。

    这十五年没人送过叶晚秋糖。他们倒是送过奇珍异宝，送过什么亲手做的糕点香囊，因为他们想从叶晚秋身上得到利益好处。

    银环送他糖吃是为了什么呢。他呀，想送就送了。

    “与你有关。”  叶晚秋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说你不知自己何处好，我亦然。你说，我又何处好呢。值得你细心相待，真心相助。”

    银环皱了皱脸：“我说过呀，你让了火给我，还借我斗篷，我还好好吃了一顿饭。你长的好看，性子么，我瞧着也顺眼。”

    叶晚秋笑了笑：“你给了我糖吃。”

    银环想起来了，他捂住脸，想笑吧，又不知道笑谁好。

    “我给过很多人糖吃。再说了，你又不爱吃糖。”

    叶晚秋又道：“你救了我。”

    “我救的人多了去了。”银环无言。

    叶晚秋摇了摇头：“不一样。许是因为我所拥有的太少，所以你给我的弥足珍贵。”

    银环愣了。

    后背开始感受到温暖，心却在暖过后烧开了个大洞。

    他怔怔望着天空，喃喃问道：“只是因为这样么？”

    叶晚秋侧耳听见，顿了顿道：“我不知。我只遇见了你，一切便都出自本心。”

    叶晚秋的声音靠他那样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毫不自知的说着动人心弦的话语，温情脉脉，千百般的温柔都在他的毫无所觉里给了银环了。

    于是银环笑起来，想哭却实在没有眼泪。心中想，再等等吧，再看一看这个人，看看他会怎么走，走到哪一步。叶晚秋走到哪一步，他便看着，跟到哪一步。

    让他看一看吧，能走出多远呢。

    你说因是遇见了我，那么，我愿陪你走一走，走到你停下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介只所有文里出现的动物皆由六界养殖山庄友情提供哦~

    拒绝野生动物，人人有责。你看，养殖的它多香~

    小剧场：

    兔子【渐渐烤焦，死不瞑目】：……

    （叶晚秋除了剑便只有银环，就现在的情况来说他很适合银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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