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似火（有改）

    第九十九章  似火

    两只烤兔子毫不意外的焦了半边, 银环的食量能屈能伸, 吃了个正常人的量，顺口夸赞叶晚秋的烤兔子外焦里嫩。小算盘都藏在话里头了, 就等着什么时候叶晚秋进一次厨房显一回身手。

    篝火烈烈, 星斗满天, 隐隐约约有浅淡花香拂过发尾，两相勾连。

    银环原想着找个清净地方停下来, 绿竹林小茅屋, 也很是不错，叶晚秋的伤好好静养才好。叶晚秋却想慢慢走, 世间足够辽阔，有万般秀丽景色, 若只停留在一处未免可惜了。

    于是他们慢慢的走, 见过南城的流水北城的雪, 在人山人海里买上一盏天灯写下心愿, 点上火, 望着数不尽的天灯一起升空，载着未干的墨迹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你许了什么愿？

    我不信神佛。但，愿你心愿得偿。你若信，想来我的心愿也可以为他们所见。你呢？

    银环笑了。他抬眸望着叶晚秋，听见胸口有什么微微一动，说不清。我啊，我的心愿神佛达不成，就不许愿了。我写, 若上天若有灵，便让你心想事成吧。

    叶晚秋望着他笑，也浅浅抿开笑容。那你的心愿是什么，我可能帮你？

    银环垂下眼，他沉思许久，笑了一声。或许。

    或许你能帮帮我，也或许你并不能。谁知道呢，你好像根本没怎么变。我想瞧着你，看看你能走多远，可你怎么还是半点都不知情的模样。

    不名山每三年开一届杏林会，广收门徒，有意者便可参加大会。第一关辨认药材，完整的，煮过的，捣碎的，第二关按照各类问题答题，有需要现场开药方的题，也有背药方背施针步骤的，还有现场把脉说明得病症状的，第三关便开始上手救治真的得病的病人。

    往往前两关便刷下大部分参会者，能到第三关的莫不是其中翘楚。叶晚秋在会上遇见了萧长和与沈泽，前者笑眯眯的在席上打招呼，后者拎着小师弟的后领子到银环与叶晚秋下榻的客栈道谢并道歉。江湖人么，没有什么是一坛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坛三坛，喝到醉为止。

    叶晚秋一个人喝趴了三个。银环也不晓得，怎么四个人做到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就赌起了酒来，最后只能归结于萧停嘴太欠，挑着挑着就只好先喝为敬了。

    原是叶晚秋与银环对上沈泽与萧停，萧停喝一杯叶晚秋便跟着喝一杯，谁先倒下便换人上。萧停喝倒下的时候，叶晚秋没事儿人似的。沈泽说自己酒量不好还真不怎么样，努力喝了几杯眼神就散了，再喝几杯人就呲溜一声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银环将人扶起来，双手交叠在桌上，脑袋一埋趴好。他瞧得有趣，又见叶晚秋老神在在的自斟自酌，于是撸袖子就上了，和叶晚秋你一杯我一杯，莫名就成了被叶晚秋喝趴下的一员。明明他想见见叶晚秋喝醉的模样，不是说了酒后吐真言么。

    他们俩原本是一边儿的呀，叶晚秋边喝边无奈，眼看着银环已显醉态，劝他喝慢些吃些菜银环也不听，上头了。叶晚秋没办法，一杯喝完干净利落的往桌上一趴，假装自己喝醉了。

    银环一见叶晚秋趴了，眯着眼睛噗的笑了，咕哝一句我赢了诶。可片刻后，他端着酒杯眨着眼呆愣愣的扫过桌上趴着的三个人，没有人陪他说话了。他戳了戳左边的叶晚秋，叶晚秋没动，又戳了戳右边的沈泽，沈泽也不动弹。

    他托着脸叼着酒杯，懵懂的左看看右看看，片刻后，似乎清醒了些，不太利索的从怀里摸出一包银针来。

    叶晚秋眯着眼睛悄悄瞧见银光闪闪，反射出冷酷无情的光，僵着面皮一动不敢动。

    银环挑出细细长长的针，挑肥肉似的左右看了看，最终站起身将针尖对准了萧停的后脖子，也不知道他瞧清楚了没，一个手起针落，叶晚秋后脖子一凉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好像应该拦一拦。

    萧停嗷一嗓子跳起来，银环一把拔掉银针退后两步，指着醉倒的沈泽三两句将萧停打发走了。萧停被一针扎醒，人却还醉着，迷糊糊的扶起自家大师兄歪歪扭扭的往门外走。

    银环晃了晃脑袋，将银针装回去后掏出银子放桌子上，站在叶晚秋身边盯着他看。

    叶晚秋紧紧闭上眼，喉间微动，脑中疯狂思索该怎么合理的清醒过来，正想着，眉峰处忽而一凉，是银环的指尖。

    银环将叶晚秋额角滑落的发挑到耳后，于是冰凉的触感便从眉峰似有若无的划至耳尖。

    这个人长的可真好看呀，银环画过叶晚秋的眉，呆呆的想，这样锋锐的眉，这样凌厉的眼，笑起来的时候怎么能那样温柔。指腹轻轻碰了碰他长而浓密的睫，又忍不住摸了摸，银环笑了，捏了捏叶晚秋的耳垂：“你醉啦？”

    叶晚秋脊背一麻，也不知是揉捏耳垂的手指太凉，还是银环含笑的言语太轻太软。

    “你醒醒。”银环推了推叶晚秋的肩膀，他醉醺醺的时候托着调子说话，说什么都跟撒娇似的。

    “叶兄……晚秋……叶晚秋……你醒醒……”

    叶晚秋恍惚一瞬，不知怎的，反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银环鼓了鼓脸，瞪了叶晚秋一会儿，拖着凳子挨着叶晚秋坐下来，双手搭在桌上，脑袋却往叶晚秋那边挤，非要将自己的头枕在叶晚秋的胳膊上。叶晚秋不动声色的让了让，让出大半的位置方让银环枕好，银环又一扭头，拿脸对着叶晚秋，刹那呼吸可闻。

    叶晚秋僵成了根木头。

    “霜降？嗯……降儿……降儿你醒醒啦……人都走光了……莫不是我赢了你，你同我闹脾气吧……”

    叶晚秋眼睫一颤，差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听闻银环自言自语似的道：“你醒一醒……你别让我一个人……下次……大不了下次我让一让你……”

    叶晚秋倏然睁开眼，却见银环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慢慢闭上了眼睛，眼尾处红了一片。他小心的托住银环的脑袋，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后顺势让银环靠在了自己肩上。

    银环紧皱着眉，似乎做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叶晚秋将他抱到床上除了鞋袜盖上棉被，银环揪住背角缩成了一团。

    从来是银环坐在边上望着他，难得一回他可以望着他入梦。

    你在想什么，又梦见了什么，为何眉头紧蹙，不得开怀。

    叶晚秋凝望片刻，手眼看落在银环的眉心又停了下来，他沉默良久，终是握住了银环的手。

    他能活多久呢。叶晚秋不知晓。他许不下什么长久的诺言，白行川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座大山，他无法预料几时生死，说出口的都是未知。

    他只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生疏的哄他：“莫怕。”我且尽力活的长久，我活着便不叫你一个人。

    他低声哄着：“莫怕。莫怕。”

    不知哄了多少声，银环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又倏然收敛合上双目，哑着嗓子道：“我想喝水。”

    叶晚秋一怔后站起来：“好，我去倒，你再歇歇。”

    银环捂住刺痛的头，缓缓喘出口气来。酒这玩意是真不能喝醉，别人一醉解千愁，他醉也醉不长久，借酒消愁愁更愁。

    好在，他习惯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叶晚秋的身影，他是听见的，醉酒他不忘事，隐隐约约一直有人在他耳边絮絮的说话。银环张开口，叶晚秋迟疑一瞬，端了热茶来小心的喂他喝。银环垂着眼，一杯热茶下肚便可以当作无事发生，笑眯眯的模样叫人看不出破绽来。

    杏林会后，银环叶晚秋与沈泽萧停他们告别后率先出了城。路途中偶遇一片枫叶林，银环拉着叶晚秋走入林中，入目是火焰般的红，轰轰烈烈燃烧起来，风一吹，似火海似浪潮，枫叶簌簌落下，伸出手捧一掌心的火焰。

    银环将药箱包袱往地方一放，一纵身跃上高高的枫树，他坐到树干上认认真真的要挑选最红艳的一片叶。

    叶晚秋抱着浮霜落后他几步，不远不近的在树下略微抬眸望着他，沉静而温柔。

    秋日的天空总是格外的高，浮云则浅，好若烟。

    银环择下一片小巧的红叶，他举起来对着秋光转着叶梗打量着形状，却在边角处发现了一点瑕疵。于是他将红叶戴在自己的头上，复在树上仔细挑选。

    又是许久，他再次择选下一片，对着光看，没有瑕疵，可光下它不如上一片红艳。银环捏了下挑花了的眼睛，摸了摸头发，将第一片红叶调整了下角度，第二片也插进了发间。

    第三次，他终于折到了一片红艳又无暇的红叶，捏在指尖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可真是漂亮啊。

    他低下头，举着自己找到的叶子要同叶晚秋炫耀。

    风阵阵来，红叶如雨，叶晚秋站在另一棵树下抬着头望着他，白衣沉静，面如霜雪，他抱着他的剑，脚下是如浪潮般的火红色的叶。

    他望着他，一直望着他，望了他多久呀。

    他遇上银环的目光，望见银环在对他笑，于是他勾起嘴唇，浅浅一笑。

    红叶舞动，白衣猎猎，他长长的发也为风所动。他似该随风去，却又执拗在原地，浅而又浅的笑，像是他轻轻的却又固执的一遍遍说着莫要怕。

    银环弯了眉眼，忽而朝他伸出双手，叶晚秋一愣，却见银环直挺挺的秤砣似的掉了下来。

    叶晚秋差些将浮霜都扔了，大步冲上去，抱孩子似的将银环抱了个满怀。

    “你……”

    “嘘……”银环按住他的嘴唇，笑意盈盈。他弯着眼睛笑，心在胸膛里跳动，他接住他了，他在下面接住他了。

    银环自上而下打量着叶晚秋，将手中的红叶缓慢的穿入他的发间。

    火红的叶，如墨的发，还有俊美又清贵的人。

    银环垂眸望向叶晚秋的眼眸，缓缓凑近他，小小声的宛若耳畔呢喃语：“送你了，很漂亮。枫叶儿，你喜不喜欢？”

    “你叫我什么？”叶晚秋抬眼望着他，只怔怔望着他，环在银环腰间的手不自知的收紧，紧到银环开始觉得疼，慢慢慢慢觉得不能呼吸，腰都要断了。

    银环低着头捧住叶晚秋的脸，明明疼，却忍不住笑，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还是极低的呢喃：“枫叶儿，你看它们像不像火，瞧着就暖和。我觉得，和你有些像。你摸着冷，瞧着也冷，可里头捂着我的时候是暖的烫的。它们火一点就烧着了，你会烧着么？”

    枫叶传情，自然喜欢，奈何无用。

    银环眨了下眼：“你是不是不明白？我是说，我做了个噩梦。我一直以为我在陪着你走，可是你怎么总不开窍呢。好像只有我在往前走，而你永远停留在原地，没有尽头。我不喜欢一个人沉沦，可是你明明一直看着我，不是么？”

    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不愿不能不敢。是你不明白，我们从来不同，我的人生在年幼时便已拦腰而断。

    可我若不抓住你，我又能抓住谁，你又能抓住谁。然而就算我抓住了你，我身已残，前途未卜，又能许诺你什么。我能给的承诺，只能是短暂。你若要听，我便尽力说一说。

    “我会陪着你。银环，梦只是梦，噩梦会醒过来的。我会陪着你，我活着一日，便陪你一日。”

    叶晚秋慢慢松开手，他稳稳的抱着银环，轻声道：“我或许还能陪你一年，或许更长或许更短。我师父大限将至……或许活不长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银环深深的望着他，恍然明白，不是叶晚秋不开窍，是他不能。若自己不开口，或许这个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他们各自都是异类，都受过伤，舔舐着伤口望着人世来往，小心翼翼的躲避开，对自己从来没有信心。

    他们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

    答应么，他承诺的陪伴。

    银环承认，他心动了。被一个人爱着，许诺陪伴着，多好啊。这个人是叶晚秋，他们一起走了很久，至今不曾厌倦。银环不在乎他是谁要做什么过去如何，他想要有一个人暖着他，陪着他，他只要他陪着他就够了。此时此刻，他想要得到叶晚秋的心情到达了顶峰，他承认，他想要他，想要这个人的陪伴。他知道，叶晚秋会对他很好。

    其他的，更多的更复杂的东西，就交给时光吧。

    “那我们说好了，你活一日，陪我一日。”

    “嗯。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银环【一脸懵逼】：？？？说好的你喜欢我呢，说好的我就在边上看着，看你什么时候发现喜欢我，什么时候不喜欢我了呢。为什么我反而动心了。不行，这个目标太不稳定了，我得跑，不能再让自己伤心了。

    叶晚秋【丧】：……稀罕。但我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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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叶儿有多惨，显然小银子没有多余的爱来爱他了，你爱我我就留下来，你不爱我我拍拍屁股就走了【妈惹，好像有点渣？】。至于叶晚秋，其实，他这辈子根本没得选。

    需得留给时光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