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月圆

    第一百零四章  月圆

    夜里, 银环擦着头发往外间一看, 叶晚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到桌案后头捧着个折子在看。银环过去往他后背上一趴：“不是得了闲么，怎么还有事儿？”

    叶晚秋合上折子, 道：“快中秋了, 中秋宴我得盯着些。头发还没干呢, 别着凉了。”

    银环起身边擦头发边往里间走，揶揄道：“奶孩子的枫叶儿哦。快去洗洗睡吧。”

    叶晚秋笑了笑, 答应了一声。

    丫鬟家丁进来换了水, 叶晚秋洗好出来银环已经坐在了床上。

    临近中秋，月色甚好, 银环推开窗，月华如霜满溢进来, 窗沿棉被银霜覆盖好若轻纱。

    屋子是银环特意选的, 床靠着窗户放, 推开窗外头就是花园, 杂七杂八种了许多花, 争取一年四季皆有鲜花盛开。

    床头做了许多暗格，银环取出烟杆烟叶，人趴在窗口徐徐抽着。夜风还算和缓，偶尔遇上阵急性子的，刮过一道也就过去了。

    晚风微凉，月光微冷，银环蜷着腿靠在窗上，肩胛骨将雪白的里衣撑出突兀的弧度。他吃的不少, 却总不见长肉，曲着膝盖坐在一处的时候分外单薄清瘦，像是一小团幻影，一眨眼一不小心便会散成灰烟，渺渺无踪迹。

    叶晚秋将面巾扔到椅子上，大步走到床前又忽而顿住了身形，他静静凝望着银环，轻轻坐上床，自背后揽住银环的肩膀腰身，慢慢抱紧，温声道：“夜里凉。”

    银环蹬了蹬腿，笑道：“盖着被子呢，哝，钻进来吧。不过暖床我不太行，被子里也不太暖和。”

    叶晚秋盖上被子，胸膛贴着银环的后背，他将锦被拉高，下巴靠在银环的肩膀上：“等天冷了就生炭火，手炉汤婆子都备着呢，想用就能拿来。现在若用不上，且有我呢。”

    银环想说你身上也不暖和，他们一个体质使然，一个功法阴寒，谁也不比谁暖和。可他略偏过头望见叶晚秋低垂的眼眸，柔和的神情，忽而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个人身上也是冷的，可他现在抱着他，抵住他空落落的后背，挡住身前微凉的晚风，于是自然而然的叫他觉到一丝暖意。

    银环张口呼了叶晚秋一脸烟气，他摸了一把叶晚秋的发尾：“头发还湿乎乎的，转过去，我给你擦擦。”

    叶晚秋呛了一口，伸长手关上一半的窗户，好笑道：“不急，你先抽。”

    银环侧过身将烟杆塞进叶晚秋手上，爬下床取了干燥的面巾回来，他窝回床上捞起叶晚秋的长发细细的一点点擦干，想来对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之前也不是没有发未擦干的时候，但多是银环叮嘱两句他便自去擦了，银环动手帮他还是第一次。

    银环下手很轻也很干脆熟练，叶晚秋怔忪一瞬，便当作寻常。他从来不会去问一些银环闭口不谈的问题，譬如说什么时候学做的衣裳，为什么拨算盘这样熟练，为何日日离不得一杆烟。那些细微的小事，银环不主动说他便能敏锐的察觉到，而后同样闭口不言。

    于是如今也一样，他不会去问银环为何帮另一个人擦头发这样熟练。

    他只是低眸打量着烟杆，柔声问道：“我能尝尝么？”

    银环好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尝的。你要好奇就抽一口看看，小心点儿，初抽烟容易呛。”

    叶晚秋试了一口，果然很辣很呛。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朝中有几位大人也爱抽这个。过两日中秋宴你可要去？”

    银环摇了摇头，一阵莽撞的风呼了进来，吹灭了床头的烛火，屋中一下暗下大半，银环索性挥手将屋中的烛火都灭了。烛火一熄显得月光愈发明亮，银环大半被月光笼罩，面庞雪白几乎与里衣融为一色。

    “不去，宫中酒宴太麻烦了。我还得蹲着拜小皇帝，不能被人瞧出来膝盖没磕实，又不想真的跪谁，脚累。到时候啊，你身边保准一堆人凑过来说话，我可不想被那些夫人们拉着寒暄。”

    银环捋了一把叶晚秋的发顶，玩笑似的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宴会酒会，给你送小妾送舞姬送歌姬的前仆后继。怎么回事儿他们，嗯，想你家财万千金银瞧不上眼，又正好听说家里头有个我就投你所好是吧。也不怕我听见给你赶出去，书房都不给你睡，就给你从这个窗子推下去，给我睡外头。”

    叶晚秋没忍住闷声笑了，他回身单手将银环揽进怀里，额头碰了碰银环的额头：“宫中酒宴，谁敢放肆。中秋宴上会有许多好吃的，宫中的御厨手艺可是十分的好。”

    “不去不去不去。我等你下宴回来再一起吃月饼看月亮，自在。”银环仰头咬了一口他薄薄的嘴唇，“我烦得同人应酬。何况，你说我到时候是穿裙子呀还是穿裤子，穿裙子去别是欺君呢。”

    叶晚秋无法：“好吧。需得你高兴。”

    银环挑眉一笑，就着他的手抽了口烟。

    叶晚秋等银环慢慢将烟抽完，又去漱了口才安安稳稳的躺了下来睡觉。

    叶晚秋知道银环睡不着的毛病，银环说没办法，但每夜都会陪叶晚秋一块儿躺着，叶晚秋知晓哄不睡他，但总在睡前给他念一段书。能不能哄睡倒在其次，银环喜欢听他念书，更喜欢他每日睡前都念给他听才是最重要的。

    这便如礼物是否贵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到送一件礼物，难得的是你是否在不经意间看到一样东西想到一个人，随后迫切的买下来想要送给他。

    叶晚秋借着月光念完了一页书，他将书册放回床头，银环揽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叶晚秋徐徐拍着他的脊背，闭着眼睛亲了亲他，亲到了他的发。

    “睡吧。”

    “唔。”

    银环跟着闭上眼睛，他还是睡不太着，但抽了烟后他的心情总会平和许多，再过一会儿等药效发挥他便能小睡一会儿，可能会做噩梦可能不会，但都还好，他都有所准备。他知道，如果他太难过太害怕，叶晚秋便会感受到醒过来，随后叫醒他。

    这就很好，这就是最好的了，做了噩梦不必挣扎着自己惊醒，会有人抱住你叫醒你，轻声细语小心安慰。银环想，这就足够了。他没有更多的心力去拼命爱这个人，他不知道他能将这个人看重到几分，但是他会努力的好好对待他，愿意竭尽全力，愿意尽心尽力。

    白行川死后，十九便跟了叶晚秋。

    这是中秋宴的前一夜，又是一场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觥筹交错间不知道为谁受益，领头的舞女旋转着飞舞着落到了叶晚秋的身边。叶晚秋淡淡的朝身边的大人举杯，他喝尽杯中酒，舞女立时端起酒壶要为他斟酒，十九俯身截住。

    喧嚷的大厅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似有若无的瞧着叶晚秋这边。叶晚秋扫过一眼，神色淡漠好似凝冰，这个舞女的眉眼略有两分像银环，但她笑起来眼尾处不会浅浅勾起像个小勾子。

    叶晚秋放下酒杯，十九抢过酒壶，舞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连高昂的丝竹之声似乎都被叶晚秋面上冷意所影响，悄无声息的降了调。

    十九为叶晚秋斟了酒，叶晚秋的指尖刮过杯沿却没有喝。

    这是众人第一次瞧见叶晚秋这么不给人面子，谁都知道十九做的就是叶晚秋的意思。那么当众给这个舞女没脸，可不就是打了幕后之人的脸面。

    所有人都在等叶晚秋发作，可等啊等，叶晚秋就是没有，他垂下眼剥着花生一粒粒慢慢吃着，舞女反应过来回到中间，丝竹之声重新高昂，一切都回归了原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除了叶晚秋面前的酒杯与酒壶都被十九重新换过。

    当夜，叶晚秋临走前不知道对着谁，像是自言自语，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对他们说的。他说——“谁说某喜欢女人？”

    随后他对着十九道：“别叫你家主子知晓，前两日他还同我说，他若恼了书房都不给你家大人留，要推大人我到窗户下头去。”

    十九扶着不知道是否真的醉了叶大人，声音不高不低：“十九不敢。十九定会记得求主子留大人一条被子。”

    叶晚秋点了点头，弯腰进了轿子。

    一众官员在后大气也不敢出，撑着笑意送走了叶晚秋。

    叶晚秋故意说这些原是想断了他们往他身边送人的小心思，不曾想一语成谶。怪什么呢，怪那位舞女身上香粉味儿实在太浓，银环又是个属狗的鼻子，银环一问，叶晚秋便一老一实全交代了。十九端来醒酒茶听了一耳朵，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说不清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惨不忍睹。

    银环细细吹温了醒酒汤一口一口喂他，边喂还边瞪人：“胡说八道。你不要名声了？”

    叶晚秋笑了，他揽过银环的腰：“我本也没什么名声。太监能想有什么好名声啊，注定了的，这辈子就只能不在乎这些了。随外头怎么说都好，你可莫将我赶窗外去呀。”

    银环扭了扭，还是顺着叶晚秋坐在他腿上，被他抱着。

    “他们恶意揣测，什么难听的都说的出口。我一句玩笑你还当真不成，我舍不舍得赶你，你心里头清楚得很。”银环给他喂汤，看他垂着眼睛笑，越看越来气，凑上去对着他的嘴唇就咬了一口，方一用力又怕真给他咬疼了咬出伤口来，结果又给松开了。

    “算了。明儿宫中开宴，我陪你去。不给你丢脸。”

    叶晚秋摸了摸银环的长发，神色柔和缱绻。他抱着银环，感受着他全部的重量，压在身上压在心上，真真切切。

    “多谢夫人。”

    银环鼓了鼓脸：“喝你的汤。”

    叶晚秋低笑了一声，乖乖喝汤。

    大人与夫人，多般配，可银环一听人喊自己夫人就黑脸，与叶晚秋琢磨了许久，感觉叫什么都不对。少爷，公子，总不能叫小姐吧，那和夫人有什么区别。最后叶晚秋拍板，府中人称呼他为大人，银环便是主子，叶府所有皆归于他。当然，别人不能喊，叶晚秋自己偶尔喊一句倒是喊得很高兴。

    这府中所有，包括我，皆为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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