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长安

    第一百零三章  长安

    白行川果然没熬过一月。白行川一死, 叶晚秋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并罗衣卫总指挥使的圣旨便下了来,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陛下赏下金银庄园无数，还亲赐了宅邸一座。

    银环好容易将原来的宅子整理好, 刚住了没半月不是很乐意搬。叶晚秋自然也不准备搬, 整理旧宅是银环一手办的, 买进来的下人没有经过他人插手，若要换新宅难免会被有心人安插探子进来, 他如今根基不稳不便大动干戈。对外谢了隆恩后便说打理好新宅后再住过去。

    银环看着自己刚种下的葡萄树叹了口气, 知道搬家这事儿早搬晚搬都得搬，他就认了。总不能将皇帝送的宅子晾着吧, 这不是打当今的脸么，虽然当今也就是个十岁的小屁孩儿吧。

    听闻当年先帝大病一场之时京都几位年长的皇子夺嫡, 最后一个没捞着好, 死的死, 幽禁的幽禁。最后的赢家按理来说该是幽禁的那位, 不曾想先帝后来又好了, 老当益壮得了老来子，便是当今。几岁大的奶娃娃，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先帝，愣是放弃了牢里已成年的皇子，立还未定性的小皇子为储君。或许是先帝以为自己还能再多活些年头，准备精心将自己的小太子养大，没曾想孩子没大他先去了。

    京都形势复杂，总的来说便是白行川与左相姚陶之互为掣肘, 大将军在外镇守边疆。如今白行川去世，叶晚秋登位，朝上有段时日好吵。

    银环对于朝廷情形的认识除了传到耳朵里的流言，便是今天枫叶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枫叶儿今天回来的是不是比昨天晚点儿比前天早点儿，枫叶儿今天瞧着累点，昨天瞧着精神点儿，如此种种。

    银环闲了几日，随口同叶晚秋说了一句无所事事，便瞧见他家枫叶儿搬来了一叠又一叠的账本地契。听闻女孩子是要学理财掌家的，嫁到夫家管理商铺打理内院此类都是交于她们。

    银环瞧见账本的那一刻是迷茫的，听到叶晚秋问他要不要掌财的时候他脸就绿了，当年他富甲一方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账册呀。小爷缺什么都不缺银子，算账谁爱算谁算，管钱谁爱管就去管，反正打死我，我都不干。

    叶晚秋当场就乐了，被银环捏着鼻子好容易才忍住。最后账册指派下去给下头的人管，银环只负责每月查查账。

    银环就觉得，和大官过日子好难。

    他说是不管，也就是嘴上说说，宅子里那么多人，鸡零狗碎的事情他该管还得管。总不能枫叶儿在外头忙成只陀螺，回到家里还不能歇一口气不是。

    开始盘账还是自己来吧，得有个数才行。银环无奈埋头算账，幸亏他当年也做过买卖当过老板，不然现今怕是手忙脚乱还得现学。

    叶晚秋原是想着银环若有兴趣便管一管，没兴趣他便让下头人去做。但若让属下去那传到外面难免会叫人觉得银环在叶府无有地位，掌家者手握钱财生杀，下头的人自然不敢造次。叶晚秋本以为银环能答应下收着库房钥匙便很好了，不想他算起账来也有模有样，家里头的丫头仆人也都足够规矩老实。

    只是苦了银环，叶晚秋忙到深夜，他也是苦大仇深天天揪头发。

    好容易叶晚秋忙过了几个月，终于有一天早早回家等着陪银环用晚饭了，银环从账本里抬起头，算盘一推，罢工了。

    叶晚秋将人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让银环靠在自己怀里坐着，二话不说开始算，不大明白的便问银环。银环本来累得憋了一肚子气，见叶晚秋难掩疲惫还换着法子来哄他，鉴于他态度十分良好，银环一不小心一肚子气消于无形。

    白行川留下的所有都给了叶晚秋，加上叶晚秋之前自己的封赏，那得是多少财富，总得自己一一过目。银环算得头疼，烟叶耗的都快许多。叶晚秋终于喘上口气后便将事情包揽了过来，银环见他这般便挨着他与他一块儿。

    账算清不久，叶晚秋又开始忙起来，银环则出门查看庄子铺面也随着忙。等银环将事情处理完了，叶晚秋还是陀螺似的转，第二年开春叶家的案子便开始重审了，翻案是预料之中的。

    当年叶家小公子处以宫刑，多少人暗中叹一句可怜。可十多年过去，又还有几人记得叶晚秋原叫叶绛，该是烈烈火却成了瑟瑟秋。直到这一次叶家翻案，才有人重新想起，哦，叶晚秋便是当年叶家那位小公子，他竟活了下来，竟有这般造化，权倾朝野位极人臣。

    多少人唏嘘过后，又嘲弄一句，阉人罢了。

    叶晚秋知晓了听见了，却只当不晓得。外面纷纷扰扰再多他都不会带回叶府来，进门的一刻细细拂去满身埃尘，不必叫银环瞧见粒粒灰尘。

    一日日忙忙碌碌，等他终于彻底松开一口气时，抬眼去已是秋天。

    银环在他们房门前种了好几棵葡萄树，葡萄藤爬到架子上，郁郁葱葱，一串串葡萄垂挂下来，色泽晶莹果肉饱满。银环搬了张软榻放到葡萄架下，闲来无事便歪在软榻上看看书吃吃葡萄。

    叶晚秋进门后便提着食盒去寻银环，家丁丫鬟自动退了下去。银环靠在软榻上怀里堆着雪白的布料，捏着根针正在穿线。

    叶晚秋不动声色绕到银环身后，悄悄凑到他耳畔，温声道：“在做什么？”

    银环手一抖，差点戳到自己手指头，他回手捂住叶晚秋的脸推开一点：“你吓我一跳，今天回来挺早啊。”

    叶晚秋握住他的手，绕到前面来将食盒放到桌上：“苏记的点心，出锅时正好轮到我，你尝尝，还热呢。”

    银环笑了，抽出手低头缝了两针：“没手呢，你喂我。”

    叶晚秋自己坐下后将他抱过来，一手揽住银环的腰一手去掀开食盒的盖子：“桂花糕，千层糕，莲花酥，想吃哪一个？”

    银环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稳：“桂花糕吧其他都掉碎屑。你小心点儿拿，我一口吞了，小心掉衣服上。”

    什么东西比吃还重要。

    叶晚秋当真小心的捏起一块桂花糕，一手喂他一手在下头接着：“慢慢吃，别噎着。”

    银环“嗷”一口全叼走了，脸颊鼓鼓的，敷衍的点了点脑袋，眼睛还盯着手上的布料上。

    叶晚秋无奈，捏了捏他的腰，又问了一遍：“这是在做什么？”

    银环吞下嘴里的点心：“水。”

    叶晚秋倒水过来。

    银环喝了两口，笑眯眯的：“还温着的桂花糕果真香，你也尝尝。”

    “……”叶晚秋默了片刻，瞧着银环装傻充愣有些好笑，于是他便笑了，轻声问他，“还要不要？”

    银环点头：“要。”

    叶晚秋慢慢喂他吃，银环便捏着针将料子缝在一块儿。叶晚秋瞧了片刻也瞧明白了，心头微动，亲了亲银环的侧脸：“给我做的？”

    银环嚼着桂花糕，一副你在做什么白日梦的表情。叶晚秋看他，银环目露无辜与他对视。

    片刻后叶晚秋摆下阵来，隐去心头失落，他从来是个善于隐忍之人，还是轻声问：“怎么突然做起针线来，给自己做的新衣裳？可是近来新作的衣裳不满意么，若不喜欢便叫人重新去做便是了。”

    银环摇了摇头，低头换线。

    叶晚秋愣了愣：“若都不是，那是给谁做的？”

    银环将点心咽尽，捏着针空出只手摸了摸叶晚秋的脸颊：“枫叶儿，你自信一点儿。我做的衣裳又不好看，当然不要自己穿了。既然不是自己穿，除了你我又做给谁呢，不用问只有你呀。”

    叶晚秋下意识想抓住银环的手，却只堪堪捉住了银环的指尖，一触即分。

    叶晚秋笑起来，低头认真看银环捏着细细的针戳来穿去：“怎么想起做衣裳了？”

    “闲着么，就突然想可以给你做件里衣穿。”银环尝着口中香甜余味，道，“我不会做厚衣裳，只怕做了也不好看，等冬天时给你做春衫倒是可以。你要不嫌我做的丑，愿意穿，那我给你做两身。”

    日渐西斜落山下。

    叶晚秋喉间微动，多少年呢，只这一个人说给他做衣裳。他慢慢低下头，将下巴靠在银环的肩头，默了半晌才小声道：“银环，你想不想……嫁给我？”

    针尖穿过薄薄的两片棉布刺进血肉里，银环恍惚一瞬，好像看见白茫茫的一片雪，又似乎是茫茫然下不尽的雨，可转瞬后只有暖融融的昏黄夕阳。

    银环低头舔了舔指尖，含着笑：“不了吧。”他不想穿嫁衣，而枫叶儿自然也不能穿。若他们都不穿，枫叶儿身在风尖浪口只怕传出去又惹人攻讦。

    世上人能说的话多了。枫叶儿做什么都说得难听，不如不做还安静些。

    银环带过话头：“对了，你也空了，咱们什么时候搬到新宅去？”

    叶晚秋垂下眼眸，顺着他的话，温声问他：“你想不想搬？”

    银环自然不想：“搬来搬去麻烦事情一堆。我恋旧得很，在这儿习惯了，搬去新的地方不太愿意。”

    叶晚秋已猜到，道：“前段日子已求了陛下，你喜欢这儿那就在这儿住，不搬了。”

    银环一听便高兴起来：“那好啊。家要那么大做什么，现在这样正好，你一回来走两步便能瞧见我，我找不到你高声喊一嗓子你就听见了。”

    叶晚秋浅浅笑了笑：“你说的是。天色暗了，做针线活伤眼睛，你歇一歇走两步，过会儿好用晚饭。”

    银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认同了叶晚秋的话。他放下衣物针线，叶晚秋将他放回软榻上。银环弯腰找自己的鞋子，叶晚秋蹲下身捏住他的脚腕帮他将鞋子穿好。

    银环望着垂着眼小心帮他穿鞋的人，没忍住笑起来，歪着头道：“又不是豆腐做的，你那么轻真怕我被捏碎了不成。”

    叶晚秋抬起眼，也笑了笑：“怕弄疼你。”

    银环晃了晃脚，拉住叶晚秋的手站起来：“好了，穿个鞋有什么疼的。走吧，我们绕着院子转两圈，我消消食，然后去吃饭。”

    叶晚秋应了一声，他垂眸扫过银环的笑容，陪他慢慢慢慢在院子里绕着回廊一步步走，一圈两圈三圈……

    或许像现在这样，一日日一月月最后一年年，他们一起走过一圈又一圈便是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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