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漫漫

    第一百零七章  漫漫

    在银环印象中小皇后还只是个小小只的娴静害羞的小姑娘, 不曾想没过个两年小姑娘便有了身孕。生产之时正是夜里, 银环连夜被请进了宫，说是皇后难产。银环被迫接生, 心里别提有多苦了, 一眼不敢多看, 配合产婆好悬保了个母子平安。

    小皇后第一胎便是皇子，未来的地位是稳固了。小皇帝更是喜的大赦天下, 整个永安城都是喜气洋洋的。

    叶晚秋借着小皇帝的东风捡了个孩子回来, 说是想养。养就养呗，不碍着银环就行, 可这人偏不，教个没牙的奶娃娃叫自己爹就算了, 还指着银环说是娘, 这孩子还黑乎乎的瞧着不好看。这能忍？必须不能忍。

    银环不认叶晚秋也不多说, 孩子让请来的奶娘抱, 自己搂着银环同他说话, 今日又看了什么书吃了什么好吃的，明日得了空陪你出门逛逛好不好。银环拿他没办法。

    家里多了个小的，银环心里不大舒服。幸亏是个不吵闹的，寻常也不爱哭，多是饿了尿了，有奶娘照看倒也过得去。小孩儿的屋子也离银环十分远，夜里不太吵嚷到。

    十九给自家大人说好话，说是大人建了院子专门收养这些被丢弃的孩子, 原该选个俊俏些的，但孩子多吵闹，大人怕搅扰夫人休息，这才挑了个最安静的。又说他们这些人没个妻儿，宫中至多找个对食算凑活过日子，年纪大了也没人养老送终，至多过继义子当儿子养着，可大人有夫人，若能再添一个小公子，勉勉强强不也圆满。

    什么时候起府中人都称呼他为夫人了呢，银环想不起来了。大抵是他默认叶晚秋这般称呼他之后吧。

    夜里叶晚秋说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银环瞧出来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养个孩子，他要养银环也不会拦着，可他不明白叶晚秋为何总想要将他也拉拽进去。这些年两人从没吵过嘴，叶晚秋向来让着银环，哄着宠着捧手掌心里疼着。银环想，这一次便随他的意吧，也算自己哄哄他，叫他高兴。

    大名儿就让这个做爹的取，他给个小名儿，叫满满。叶晚秋给取了大名，叶遥。

    银环与叶晚秋都白，小满满却是个黄皮儿。银环捏着鼻子将孩子抱到怀里，叹气：“这一看就不像我们俩亲生的。”

    叶晚秋心中欢喜，脱口道：“那你给我生个像我们的孩子。”话音落，自己蓦然便疼了。

    结果银环睨了他一眼：“我生不生得出你没瞧过？说什么胡话呢。”

    叶晚秋赶紧捂住满满的耳朵，好笑道：“是是是。孩子在呢。”

    银环下意识低头，小奶娃娃坐在他腿上，被叶晚秋捂着耳朵正流着口水傻笑呢。

    银环：“……”

    他默默抬起眼，盯着叶晚秋猛看一顿：“枫叶儿你老实告诉我，这孩子长大了能长好看点儿不？”

    叶晚秋……叶晚秋也不知道。他低咳一声：“美丽皮囊怎及文采风流，等他大些我寻最好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银环一把揪住了鼻子：“枫叶儿，你好好想想，想好再说话。”

    “我是说，在我心中夫人最是绝色，满满若得夫人教养，天长日久定能学到夫人的好处，容貌先天不足，后天也能像些我们。”他需得问问宫中太医，可有什么白肤的法子，若这条路走不通便努力管教孩子的脾性，多多少少一定要像些。

    银环松手给瞧着叶晚秋边拍手边“咯咯”笑的小娃娃抹了抹口水。奶妈低头站在不远处，装成是个木头人。

    葡萄架下头多出了张婴儿的小摇床，银环或是看书或是做个针线睡个觉，满满便在他身边由奶妈照看着，玩玩具或是趴在银环身上乱爬。人么，瞧习惯了就变好看了，时日长了银环也瞧习惯瞧顺眼了，发觉小孩儿皮肤虽然黑，但是五官仔细看看还是挺端正的。兴致来了，银环也会教他说说话，抱着孩子到自己的药铺里教他认药名。

    叶晚秋说孩子还小，爹娘还叫不明白呢，药名儿就更认不明白了。银环不理他，说是从小培养孩子的兴趣。结果孩子周岁抓阄，在满桌的药材医书中抓住叶晚秋手里的浮霜。

    叶晚秋高兴得什么似的，银环捏着小孩肉乎乎的屁股开始耍赖，硬是塞了一颗红枣到小娃娃的手心里。满满一脸呆样，闻到红枣香，给塞自己嘴里了。

    叶遥的童年并少年是在一代大儒的谆谆教导并他爹的剑下艰难存活下来的。曾无数次后悔，当年乖乖拿着那颗红枣不好么，吃什么吃！

    每回他在院子里跟叶晚秋学剑学到崩溃就开始嚎后悔，银环歪着软榻上边嗑瓜子边看热闹——叶大宗师单方面殴打儿子。

    至于一代大儒么，太子太傅孟重孟大人，叶遥六岁那年给太子当了伴读。银环不想让孩子去宫里受委屈，叶晚秋分析利弊一晚上，又说他日日在宫里，不会叫孩子受委屈。银环这才答应了，他家的小崽子要挨打要挨骂怎么说也只能是他与叶晚秋来。

    叶遥也不是没想过跟银环学医，但学医也苦啊，你当药名药方是那么好背的。小子学了没两天就抱他爹的腿说要去练剑，被银环一本书拍在屁股上。最后还是武为主，文为辅。

    叶遥十六岁进了罗衣卫，二十岁皇帝一道圣旨叶遥便成了罗衣卫总指挥使，叶晚秋被分权。银环和叶晚秋都知道皇帝打的算盘，他要将罗衣卫与司礼监分割开来，自方汀岚后大周的罗衣卫与司礼监便密不可分，权位过重总是惹人忌惮的。

    若是别人家，表面上谢主隆恩，背地里不知道多咬牙切齿呢。叶宅不一样，银环听了圣旨后直夸叶遥争气，随后立马就撺掇着叶晚秋快去把司礼监的事儿也给辞了，快五十岁的人了，该告老了。

    叶晚秋也点头，前两年收了个徒弟还不错，再带段时间，等叶遥位子坐稳，他便上折子。

    捧着圣旨的叶遥：“……”

    我爹娘还真是毫不留恋权势啊，瞧娘那样，居然还颇有些嫌弃。

    一年后叶晚秋递上折子告老，按照一般程序皇帝三次挽留，叶晚秋三次上折，最终叶晚秋被封一等公后致仕，银环也得了个一品诰命。

    叶晚秋无事一身轻，致仕第二天便同银环一起跑了，两人一人一匹马，他带上他的浮霜剑，他则带上小药箱，天大地大，漫漫长路，一起去走。

    他们先去了逍遥山，老洞主已故去，萧停级任洞主，个不靠谱的天天往不名山跑。沈泽身为曾经的大师兄，坐着大长老的位置苦哈哈的干着洞主的活，每天都想着怎么把萧停逮回来摁进书房干活。

    叶晚秋与银环在逍遥山住了段日子，萧停听闻叶晚秋与银环来了便颠颠的跑了回来，四个人坐一块儿喝酒，还是一对三，四个人一块儿喝，银环沈泽萧停一人喝一杯，叶晚秋得喝三杯。

    这回沈泽最先倒了，银环第二，他一醉便搂着叶晚秋黏黏糊糊的不放，叶晚秋将他抱到怀里，萧停捂着眼睛直说瞎了不喝了。两个人聊聊天吃吃菜，银环偶尔在叶晚秋怀里哼唧唧捣个乱。

    同老友叙完旧后，银环与叶晚秋告辞下山。他们立志走遍大周的每一个角落，奈何银环今日说想吃这里的烧饼明日便说要吃那里的馄饨，他们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自己都走糊涂了，哪里晓得是否当真踏遍了天下。只知道他们在路上，而心上人在一扭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拥抱的地方。

    三年，五年，十年。

    十年间，银环与叶晚秋一共回过四次帝都。

    第一回是叶遥终于开窍，求着爹娘回来帮他下聘定亲，人姑娘家想多留姑娘几年，于是先定亲，定日子。

    第二回是叶遥婚礼。

    第三回是小孙子出生，他们在帝都多住了一月，等孩子满月酒后又离开了。

    第四回便是小孙子周岁礼。

    此后又是五年。

    叶晚秋早早白了两鬓，倒是仗着内力深厚容貌不曾大改。银环早年便很注意他的身体，生怕叶晚秋年纪大了也同白行川似的被阴寒内里侵蚀经脉，这些年一直很注意，六十多岁的人身体也硬朗得很。若是光看脸，你说他只有三四十岁，也未必没人信。

    银环自从发现自己长了白头发后便十分注意保养，叶遥还小的时候没少被银环往脸上糊各种东西。但年纪摆在那里，白头发不可能一根没有，眼角的细纹该长也还是长，于是消尽了身上最后一分稚气，出门不会有人称呼他为姑娘了。

    意外的，银环并不觉落寞，反而有些高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表明他终于陪着一个人慢慢老去，有时候看到叶晚秋鬓边的白发他都会笑。

    我遇见你时，你二十一岁，风华正茂，俊美无俦，白衣胜雪，长剑如虹。

    那一天有漫天风雪，有明亮篝火。

    随后十年又十年，你有了白发长了皱纹，我也一样。等我们老到走不动的那一天，便一起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他们牵着马路过当年的枫叶林，一眼望去，满目红叶，好若烈火熊熊燃烧。叶晚秋摘下最中意的两片枫叶，点缀在银环的发上。

    风卷红叶，如雨如浪。

    当年那个人说他活一日便陪他一日，他做到了。

    银环抬眼望着细心为他调整枫叶的人，恍然想着，若他死了呢。

    叶晚秋一生终有尽头，而银环的岁月无穷无尽。

    我的枫叶儿，你得是我的，你得一直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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