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心

    非期不过在院中同上德方丈说了两句问安的客套话, 关于有妖入院之事非期问了, 上德方丈却只意味不明的说了两句便叫他出去了。非期心有困惑,觉得失落, 却不得其门, 只好离开。

    他回到小院, 却不见银环人影。非期左右寻了寻,并无人声。他在院中怔怔站了片刻, 忽而觉得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不如银环的毓秀谷叫他留念, 甚至不如凡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使他怀念。如果不是偶尔能寻见师父的踪迹,这里于他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非期呆了许久, 上前推开屋门,里头干干净净想来是银环出门前打扫过, 桌上有一壶茶还是热的, 应当是前后脚刚走不久。可左右看看, 并未找到银环留下的只言片语。

    他在喝了水后呆坐了片刻, 一动不动好似石雕木刻的人偶。半晌后, 他眨了下眼睛,这才又活了过来。

    非期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来,从木箱最底下翻找出了一个襁褓,襁褓破旧不堪,依稀可辨出是当年风靡一时的好料子,能用这样的料子做襁褓之家定然非富即贵。非期淡淡扫过一眼,从中取出了一对银镯,银镯约半寸宽, 其形弯曲似长蛇首尾相接。

    银环说想要他,可非期思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足够珍贵的东西能够给出。他将银镯托在掌心,许多年前的旧物早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拿出去也不过几锭金银,可他只有这个。

    不过两个鲜亮不再的银镯,对于非期来说大概是被买断的过往,以及斩断的尘缘。如今他再取出来,其实他自己未必所得清楚上面寄托了什么,只是直觉这是极其重要的东西。约摸是交托,曾经被舍弃的,如今他将这尘缘捧到另一个人的手上。

    风拍打窗柩,银杏纷纷扬扬一院灿然。非期至门边望去,纷然如雪,灿然若阳,这样的景致见了十多年,竟是第一次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非期掬起一捧叶,细细打量过后缓缓分开手,落叶从手缝间翩翩落下,风一来,好若滚滚尘浪裹挟,一叶一菩提,一叶一红尘。他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来,极目远眺去,金黄璀璨,望着望着他便想这样的景致银环会不会喜欢。他若喜欢如何不来看,又或者正是喜欢所以去了别处观赏。

    日头渐渐西落,非期垂下眼扫去一身站起了身。

    银环晃着脑袋一步三蹦跶的从小路上露了踪迹,非期将饭菜从厨房端出来,抬眸淡淡扫过银环一眼。

    银环一个激灵,连忙扬起一个笑:“咳,那个,这么早回来了呀,不同你师父叙叙旧什么的?”

    非期将筷子摆好:“师父言明,寺中事不必我管。吃饭吧。”

    银环双手背在身后,不尴不尬的笑:“那,那我先去洗个澡,哈。”

    非期面上一派淡漠,应了一声:“快些,饭菜凉了更不好吃了。”

    银环厚着脸皮边往湖边跑边给非期抛了个媚眼:“胡说。我家小和尚做的怎么都好吃。”

    非期正面受了,眼也不眨的坐下捻着佛珠等银环来好开饭。

    银环半刻钟后便带着一身水汽裹着一件单衣赤裸着脚在非期身边坐下了。

    他一眼望到桌上嫩黄的蛋羹,拿着还沾着水的脸颊往非期胳膊上一蹭。非期不动如山,叫他好好吃饭。

    银环笑眯眯的捧起饭碗,装大尾巴狼:“小和尚,你就不问问我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非期默默给银环夹了一筷子豆腐,银环问了他才低声道:“你未留口信也无有纸条。”

    闷葫芦小和尚,不高兴也不说,非得你问了才硬邦邦的开口。

    银环不老实的将退盘到长凳上,闻言立时怂了,说悄悄话似的凑到非期耳边:“我错了,是我忘了,你莫恼呀。我改,没有下回了,我一定都记得。主要吧,我去干点不能叫你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偷偷的。谁晓得你速度这样快,抓我个正着。”

    他半真不假的哄着。

    非期避开了些:“是喝酒吧。”

    银环眨眨眼。

    非期道:“口中气味未散。”

    老蛇妖默默低头扒饭,饭吃了半碗才觉得自己又有了底气,碰了碰非期的胳膊道:“我找个朋友好炫耀炫耀嘛。喝酒什么的那都是其次的,主要是夸夸你。”

    非期无言应对,只好给他夹菜:“吃吧。”

    很多时候,银环说的很多话,他都无以应对。

    饭后银环一把揽下刷锅重任,非期则被银环推着去抱了琴出来,坐到银杏树下银环正好能看到的位置弹琴。

    非期弹琴从来顺应己心,一曲悠远一曲相思,一曲渺渺一曲红尘。

    银环晾了碗擦干手,望着落叶纷乱里的小和尚,沉静淡然,白衣无暇,似是佛陀手中误入凡尘的一缕月光。

    “铛……”

    远远有钟声沉沉而来空灵而散,叫人一瞬神魂清明。

    银环朝非期走去,挨着他坐下来。

    非期按住琴弦,偏头望他。

    钟声若涟漪般一层层荡开,倦鸟归还入林。银环靠在非期的肩头,含着浅浅的笑意:“是不是要做晚课去了?”

    非期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的拨动琴弦,一个个单调的宫商角羽落入银环的耳中。

    日落西山下。

    银环抬头目露困惑:“怎么了?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利落的站起身念经去么?今日不想念了?”

    非期低垂眼眸,他思了又想,却是如堕迷雾,怎么也望不清楚,于是终于开口:“你通天彻地无处不可去,我并没有什么能够予你的。”

    听闻此言银环差些热泪盈眶,老天爷呀,他家小和尚居然有一天觉得自卑了,那个当初瞧着他满眼嫌弃的小和尚有一天居然对着他自卑了!

    银环一时感动一时又觉得心疼,他抱住非期的手臂轻轻拍着:“可我喜欢你呀。我喜欢你,你就是天下最珍贵的宝物。我见众生烟海浮云,唯有你,一眼真实。”

    非期听不懂。他甚至不敢告诉银环,他不懂。

    他不过是一时见不到银环,一时找他不到,就恍惚整身都是空的,抬眼望去四周茫茫然一片,而他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明明银环就在身边,而他自问,该拿什么留住他。他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留住他的,事事都顺不了银环的心意。

    “你当真无有所念么?”非期低声问。

    “有啊。”银环抿着唇笑了,他不自在的拣了片落在衣服上的叶子在指尖转动,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我想要你跟我走。”

    非期茫然:“嗯?”

    银环低头笑了笑,不轻不重的拍了下非期的手臂:“你要念经念经,要修佛修佛,就算和你一起一辈子不吃肉我也不在乎。可你总不能叫我一辈子和你两床被子睡吧。”

    他耳尖红了起来,软着嗓子撒娇,“你什么时候也主动亲亲我抱抱我呀,这是其一。其二,我看不惯你明明这样大本事,却在这里受人排挤,我都瞧见了,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的。你跟我走,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

    这样动听的话,为何,为何甜蜜过后又极尽苦涩。

    他从喉咙深出挤出的气若游丝:“好。”

    银环一愣,一时觉得自己耳朵不灵光,出了错:“什么?”

    “我说,我跟你走。”

    那一夜银环喜得当场化了原型将非期缠了个结识往湖里游了一圈,上岸后非期面色苍白差点儿不会吐气了。银环没想到结结实实的小和尚居然还怕水,赶忙凑上去撒娇耍赖道歉一条龙。

    银环夜里搂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脑子已经想好自己扒了小和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无数次了。呀,好激动。天上怎么突然就下馅饼了。他之前还想着要是哪一天自己憋不住了该怎么办呢。连拐走小和尚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个理由都想好了,没想到小和尚突然就松口了。

    非期听着银环翻身的响动也是一夜未入眠。他竟然应下要同一只妖离开,可那一刻他确实心甘情愿。这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一只妖抛却他一十九年的过往,迈入全然未知的境况里。

    真是令人费解,叫人不安,却又隐隐期待。

    万般滋味,非期实在品尝不出来那些都是源于什么。

    第二日他又去了一趟上德方丈的院落,依旧不能进门,他在门外垂首言及离去。

    屋内静了许久,随后传来苍老虚弱的低咳声。非期拧紧眉头,再一次问之前蛇妖的蛇胆未起作用么,那蛇妖已近两千年,就算不能根除也该作用许久了。

    屋内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是无力,似有千言万语不得出口。最后只道,宫中后妃崩了,寺中需有僧人入宫做佛事,让非期今日便随师兄一道过去。

    非期不好拒绝,垂眸答应。

    他走出院落,只觉违和。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师父了,便是见到也不多三两言语的时间。从多久以前开始呢,似乎是他术法大成下山捉妖之后开始的。

    入宫……

    曾经师父对那个地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从来绝口不提。如今竟要他进宫,这是什么道理。

    非期再次起了疑心,曾经他也觉得奇怪,可每每心绪一起,总能被上德安抚下来。如今他觉师父应当大好,师父却依旧避而不见,言及去留更是一言不发。他记得年幼时师父分明说过,但凭此心。

    还有他的病,这些年这么多药,不该如此病弱才是。

    非期满心疑窦,却总觉得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想不清楚。

    师命不可违,他同银环言明要进宫七日,银环鼓着脸不情不愿的答应了。皇宫大内,便是他也不敢乱冲撞的。

    非期一再嘱咐自己七日后便回来,若银环有事通过佛珠便能给他传信,切莫独自胡来。银环一叠声应了,送他出了门。随后转头就偷偷摸摸去了上德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此头已秃【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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