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常
所谓心意, 大抵便是银环在自己身上挑挑练练, 择选出所有的美好织成锦绣,随后全部缝补进非期的生命里。
非期的人生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 一个是上德。银环一直有在思量, 如何让那小和尚放下重担。上德一日不好,非期一日不得心安。原本他还想着能缓则缓, 上德那么大把年纪, 说不准哪天寿数就到了,没必要他自我牺牲。
可现在看来他想要一个完完整整全心全意的小和尚, 免不得要付出代价。他要非期心无挂碍,高高兴兴的同他走, 同他相携一生, 白首不离。若能达成此愿, 他不介意用自身胆腑来换, 登天之梯千年根基万载岁月他都可以不要, 区区胆腑,值得。
妖大多肆意任性,银环更是只要心中情愿自觉值得便全然放得下的主。他打定了主意,七日的时间足够他将事情处理妥当,小和尚一回来他便带他走。看遍繁华美景,终老毓秀灵谷,不比在这镇国寺受人驱使白眼要好上千倍万倍。
银环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手按在腹部缓缓穿透皮肉骨骼, 握住了小小一颗胆腑。
寻常蛇类无胆尚可活些时日,何况是他,一颗胆腑取了也不会过多影响他。但是……银环一狠心将胆腑摘了下来,身体痛的一蜷,灵力在体中一瞬□□又立时被内丹安抚下来。
银环呕出口鲜血来,险而又险的衣衣衫挡下来,他侧身倒在床上,蜷成了只煮熟的大虾。他哆嗦着手将胆腑放入准备好的玉盒中便脱力倒着一动不动,内里的疼痛隔着一层皮肉一副骨,触及不到只觉空虚。也不晓得是心中所想,还是皮囊如此。
漫漫的疼痛好像怎么做都不对,什么姿势都只能加剧痛楚,只好一动不动咬牙忍着,盼着运转内丹能抚平创口。银环片刻便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将衣衫被褥打得潮湿。
黑绿色的蛇胆静静的关在特制的玉盒中,光泽鲜亮,附着一层盎然灵气,不同凡物。银环抖着手抹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刺眼的汗水,一看到拿玉盒子便觉得内里隐隐作痛,方按捺下来的刀搅肉般的疼痛又是蠢蠢欲动,眼看要卷土重来。银环一把将玉盒收进袖子里,眼不见为净,还是赶紧送了,不然收在自己手中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后悔了。
他软着腿爬起来,入定打坐略略恢复些元气,随后换了身玄衣戴了银质高冠,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捂着腰腹出了门。
……
幽深的院落,一树百年银杏舒展着枝叶,金灿灿的银杏叶随风抖落柔软且明亮,人之一见,心神具畅。然叶一落地便有小沙弥抱着扫帚全数扫去,徒留一地青砖细尘默然灰败。
上德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偏着头定定的望着紧闭的窗,浑浊的眼中似乎实在畅望着漫山遍野的银杏叶,洋洋洒洒,灿然若佛光普照尘寰灰暗尽消。这个时节的镇国寺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每一个院落都被金黄的银杏覆盖,再细微不可查的角落都有它们璀璨的身影。
可惜了……
“方丈在瞧什么,那不成器的蛇崽子么?”一声娇笑荡漾开来,那娇柔魅惑的笑声与朴素的禅房行将就木的老者格格不入,好若水火。
宫装丽人斜倚在角落的宽椅上,衣着打扮精致华贵,她在何处何处便熠熠生辉好若金屋宝殿。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的滑过其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她容貌算不得绝美,乍一看妖艳绝伦,细细一望便觉五官秀丽,出彩夺目的是她一身妖异气质。
上德一动不动,喉中滚出长长的无力的一叹:“施主当年既已舍下,非期入我佛门斩断尘缘,如此今日他离去与否何必惊动您呢。”
他苍老而干瘦,躺在床上好似干缩的一副骨架,满面皱纹,浊眼沧桑。他于这般破败身体苍凉境遇,沙哑的嗓音却不含一丝不忿怨怼,一如既往的平缓温和,沉沉好若古刹晨起暮落的钟声。
女子嘲笑着老和尚的痴心妄想。
“上德方丈啊,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一个非期的价值抵我百位使者不止,您在一日,他便一日是我手中刀。放他走,我莫不是疯了。”
她倚在扶手上,雍容华贵,出口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上德枯瘦的手指微动,声音染上一丝悲哀:“他到底不是旁人。”
文竹明面色倏然一冷,她沉下脸来,随后低低笑开:“是,是。你说的对,他到底不是旁人,出自我身,便该回馈我身。这老天啊就是这么不公平!”
秀丽的容貌扭曲一瞬,她冷笑,“你说他凭什么,凭什么从我腹中爬出来,吸食我的灵气精元天生一副绝世根骨,轻轻松松就超绝于世。而我……”
楠木宽椅刹那间化为埃尘,文竹明仰起下巴站起身,忽而收起了不甘面貌,懒懒扶了扶鬓角:“罢了,陛下还等着本宫回去尝新炼的仙丹呢。上德方丈,您呐,好好歇息,千万好好的。”
眼见文竹明要走,上德手握成拳猛然一颤,像是被逼到极处,苟延残喘还挣扎着由做困兽之斗的老兽:“明贵妃,非期远离帝京才是您所愿,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召入紫薇宫!他的身份是您亲手抹去的,若他……”
“哈,若他知道又能如何?如今整座紫薇宫皆在我手,陛下如今只能依赖于我。是啊,我拼命生下的孩子,一生荣耀权力尽寄托他身,可你看看,纵然像个人,他的血却是冷的。我劝方丈收收你那无谓的善心吧,若非你当年助我养了他,又教的他唯你是从,今日我哪里能收得这么一个收割妖丹的好儿子。”
上德面色灰败,颓然躺在木床上。
文竹明不无嘲讽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原地。
“上德方丈,整个镇国寺可都得仰仗于您的。小小一个非期算得什么呢,您说,是不是。”
禅房陷入死寂之中,上德一点一点僵硬的偏动头颅望向紧闭的窗,照顾起居的小沙弥的轻轻敲了敲门,怯怯的开口:“方丈,药来了。”
“进来吧。”
小沙弥应了一声,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门,他将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要扶上德起来。上德嗅出药中浓重的胆腑气味,不无苦涩的闭了闭眼:“非思,药太苦了,桌上水凉了。”
“诶,我去给您倒水。”非思将上德扶坐起来,轻手轻脚的又出了门。
上德低念了一句经文,再望药碗便像被喝空了一般,待非思换了热水过来,上德喝了一盏便又躺了下来。
房中再度恢复寂静,院落中除了风声落叶声与非思的扫地声再无响动。但整个院落,四处都是人,最空荡的反而是上德的禅房。
银环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非期:……【默默打酱油】
银环【陷入沉思】:……boos出来了,身为主角的我却不是主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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