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热馄饨

    第十六章  热馄饨

    银环喜欢热闹的大街，能让他从这一头逛到那一头，从这一边吃到那一边。

    这可苦了陪他出来的王小石。他从手中只有挽留，到胳膊肩膀扛满了成衣布匹胭脂手钏等等等，不过一个时辰。而银环从蜜饯包子糖葫芦，到甜糕糖画烤番薯，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银环这次憋久了，一放风就有点儿收不住。什么店都进去看一眼，像衣裳金银玉饰几乎就是进去，看上了，买买买，那气势，活似要买下一整条街。银票砸出去都不带眨眼的。

    在王小石终于撑不住之前银环在街尾的馄饨店坐下了，王小石总算松了一口气，将杂七杂八的东西放了下来。

    银环笑眯眯的给他斟了杯茶：“老板，两大碗馄饨，一份儿多辣多醋，一份儿加香油。”

    “好嘞。姑娘有段日子没来了。”老板掀开盖着馄饨的白棉布，抓了四把馄饨就下了锅，都不带看的。

    锅炉热气腾腾的，盖子一打开热气就奔涌出来，将赵老板大半个人都笼进了人世烟火里。

    王小石灌了两杯茶水缓出口气来。

    银环熟稔的同老板寒暄：“是啊，想您的馄饨想得紧。”

    老板娘手脚利落的收拾了隔壁桌子，闻言端着空碗笑着对银环道：“那就多吃两碗，老赵给冷大夫多放点儿。”

    “诶，放了放了。”赵老板摆手，嫌老板娘多话。他硬是将两碗的量煮进了一碗里，王小石也沾了银环的光，感受了一把买一送一的快乐。

    赵老板同银环道，“姑娘要是想吃了就派人来说一声。”

    老板娘忙接口：“老赵煮了，我就给姑娘送过去。汤和馄饨分开放，不影响味道。”

    银环乐了，习惯了夫妻俩的热情：“不碍事，喜爱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的。我一个人吃反而没了滋味。”

    “对对，坐在这里吃更有味道。”赵老板道。

    此时不是饭点，客人也不多。边上一客人估摸是外来新客：“老板这馄饨还能给送上门呢？”

    老板娘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将银环点的馄饨放在托盘上，一只碗里放一只勺子：“别人不行，就是冷大夫才行呢。”

    她朴实的脸上洋溢着又得意又感激的笑容：“哎哟，又错了。姑娘，冷姑娘最爱吃的便是我们赵家馄饨，日常来，这都有……八年了。老赵前两年得了病，治不好，全靠了姑娘，姑娘是我们老赵家的大恩人呢。”

    冷银环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王小石一双。他坐在临街的一桌，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街道。老板娘夸他，他就跟没听到似的，眯着眼睛目光虚虚的落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

    老板娘将馄饨放到他们面前，加香油的给了王小石，又酸又辣的是银环的。

    “姑娘你慢吃，不够就喊一声。”

    冷银环回过神，弯了弯眉眼，“好嘞。这么久没吃了，不吃个三大碗都不够本儿的。”

    在他人看来殊丽貌美纤纤弱弱的一姑娘家，一张口就说要吃三大碗，估计没人会当真。就连王小石都觉得冷银环是在开玩笑，冷银环一路已经吃的够多的了，就算按照他的饭量算，没有饱也差不多了。

    也只有赵家夫妇深刻的了解，这位身姿婀娜的冷姑娘一口气儿三大碗馄饨都不带打个饱嗝儿的。

    于是，王小石继被冷式逛街震惊到之后，再一次被冷银环的饭量所惊吓。

    冷银环说三大碗馄饨那真的就是三大碗，呼噜噜两大碗下肚，头都不带抬的。赵家夫妇早就习惯了，一个掐点煮好馄饨，一个准时端到冷银环面前，银环最后一个馄饨塞进了嘴里，老板娘下一碗馄饨刚好放到了银环的手边，无缝连接，非常默契。

    王小石眼睁睁看着银环在吃了两串糖葫芦一包蜜饯两个包子一块甜糕一份糖画一个烤番薯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吃下了整整两碗的馄饨。而王小石……他第一碗都还没吃完。

    第三碗吃了半碗之后冷银环终于慢了下来，又带起头望向来往穿流的行人，听着耳边热闹嘈杂的声音，他呼出一口气。

    “哥哥……苏梦枕，苏叔叔跟我说，我们两个小时候哥哥还担忧过我长大了会变成了大胖妞。就那种吃的比猪多，长的比牛壮，一个人比哥哥三个还大的胖妞。”

    王小石想忍住的，非常严肃的想要忍住，于是他低下了头努力认真的扒拉馄饨吃，真的好吃啊，皮滑肉鲜汤浓，怪不得银环喜欢呢。

    银环扫了一眼他抖动的肩膀，也笑，继续道：“哥哥十五岁回来的那一年，我去他房里找他，他就瞧着我，完全没认出我来。我估摸他心里怪纳闷的，我一个吃的比他三个还多，嘴不带闲着的，居然长大了没成个蹦一下地动山摇的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那谁认得出来啊。”

    王小石没忍住，破功了，差点儿把嘴里的馄饨给囫囵喷出来。

    “没见我这么能吃的姑娘吧。”银环笑眯眯的道。

    王小石笑道：“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我这样的？我怎么样？”银环拗了勺馄饨吃了。

    王小石挠挠后脑：“就，特别。你特别不一样。少有的好看，温柔又贤惠，可我和你一块儿就像对着兄弟一样。可能，你特别不拘小节，都不像个女孩子了。”

    银环笑。他懂王小石的意思。他比许多女子美丽，在他人面前也是温柔可亲，他会的不多也不少，做个饭绣个花，女孩子会的他几乎都会。可在本质上，他还是男孩子，哪怕他会的东西再多学的再像再当女孩子养，也还是不一样，骨子里就不一样。

    “你知道，我很喜欢坐在街边，看着人如潮水，来来往往。我就喜欢他们的热闹，妇人挎着篮子买菜，小贩沿街叫买，孩童穿梭在人群里嬉笑玩闹，路人或走马观花或目不斜视。他们活的好热闹，像个人。我走在他们中间，被他们的热闹感染，沾上他们的鲜活，就觉得自己也在烟火里。”

    银环捞完最后一个馄饨，放下勺子，托着自己的脸看着大街，目光虚虚的哪儿也没落实。

    王小石没有接话，他知道银环也不需要他接话。银环只要他听，要他陪。

    “小石头，哥哥喜欢你，我也好喜欢你。我喜欢同你说话，你总能给我人间纯善光明的回馈。我觉得高兴。你还愿意陪我逛街，以前阿凌都是被我死拖着，才肯黑着脸陪我逛的。崖余不方便，我拽着他的轮椅十次里能成功让他陪我一次就不错了。”

    银环絮叨，“我好久没这么逛过了。”

    王小石沉默，见他不说话了，才道：“大哥的身体，还好吗？”

    “每一天都是煎熬。”银环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有我在呢，他不会出事的，放心。你说你这个人，我刚夸你，你就给我不舒坦。我好容易出来玩儿一天，你怎么尽提他了。”

    王小石：“……”

    到底是谁三句话不离“哥哥”的！

    “明明心里挂念的紧，午时没到呢，心里头挂念就回去吧。”王小石道。

    “不。”银环掏出铜板放桌子上，“走了，提上东西，咱们买线去！”

    王小石忙手忙脚的连忙抱上东西跟上他。赵家夫妇同他们再见，一叠声邀他们下回来。银环含笑应声，还帮王小石也答应了下来。

    银环钻进人群里，又买了两包瓜子一包鸡爪子三包糖豆子。他扫了王小石一眼，自己拎着了，近乎于无声的叹：“今天啊，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再不能忘怀。我一辈子也比不上他看她一眼。”

    却是在回应王小石的那一句回去。

    今天，他不想回去。他不喜欢唱歌，不喜欢弹琴，更不喜欢假装不在乎。

    就今天。

    王小石望着银环转身，带着江湖人的洒脱。至于是不是真的，又何必深究呢。银环做出潇洒模样，那就陪她欢喜一日，管什么真真假假。

    彩霞满天的时候银环与王小石肩并肩回了金风细雨楼。王小石最终连肩膀都没有被放过，浑身上下挂满了鸡零狗碎的东西，活似个倒卖货物的。

    银环一手一根糖葫芦，一根自己咬着，一根死命往王小石那边塞。

    挽留剑客拼死抵抗女子投喂。不敌。

    被硬怼了一口糖葫芦进嘴里，差点儿噎死。银环就瞧着他直笑，见牙不见眼的，笑声都传出三里地去了。

    ……

    师无愧撑着苏梦枕，一步一步迈出房门。曾经杀伐果断名扬汴京的苏公子，如今连出个门都要百般当心，要人撑着扶着，走都走不稳。像个易碎的瓷器，随手扔下，粉身碎骨。

    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悲哀，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苏梦枕是那个陌路的英雄，而他的美人……他的美人依旧风华绝代，依旧倾国倾城。

    迈过门槛的那一刻苏梦枕是迷茫的。他很少有迷茫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他的目光永远是盯着他最初也是最终的目标的。只是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是想要来接一个人。

    那种茫然一直持续着。直到他站在门前，扶着栏杆，低下头，远远的望着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的人。那像是跨过了他三十又一年的人生，像是衣裙翩然的人一步又一步，一年又一年，跨过了大半生的时间，越过心门前一道又一道高槛，最终站在了他身前，成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

    冷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