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听冬来
银环去了药庐,有半日不会回来。苏梦枕在一堆桃花样式的首饰里挑了半日,终于挑下了一根发簪。
一根像是一枝桃花的发簪,像是王小石赠银环的那一枝桃花的发簪。苏梦枕觉得银环会喜欢。
簪子装在雕花木盒里,苏梦枕细细的摩挲着雕花木盒,亲手放在了银环的妆台前。想着那姑娘兴高采烈的发现它,欢欢喜喜的戴上它,问他好不好看。自然是极好看的。苏梦枕笑了,清清浅浅的一点点,却是极和暖。
银环的首饰很多,一日一换一年都能够不重样。要银环自己分,能分三类,随手买的,亲近人送的,细雨楼的铺子每个月送来的。太多了,有些首饰到了他手里可能一次没戴就放那儿积灰了,大部分首饰得了的第一日他戴过一回便再不用了。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他时常戴着,比如无情赠他的一对珍珠耳坠。
那是银环的心头好,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带着。
银环的妆匣里比这珍珠耳坠贵重的多了去,但银环独独喜爱它。只凭这是无情在外查案时买下的珍珠,亲手做成坠子,补给银环的及笄礼。
爱与不爱,时间长久了,总是有惯性的。且不仅限于局中的人。
那根发簪苏梦枕等了又等,没见到银环戴上它的样子。听说为了哄温柔,银环送了温柔不少漂亮物件,想来那根发簪也成了其中之一。
苏梦枕知晓了,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表示,只是淡淡的垂眸,摩挲着袖子上的红梅花。
师无愧局促的站在一边:“公子,属下去同温小姐解释,将东西要回来吧。”
“不必。一件首饰罢了。”苏梦枕淡淡道。
师无愧见苏梦枕没有放在心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对,可要他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若是杨无邪亲眼见了苏梦枕千挑万选的模样,知晓了苏梦枕刻意去关心一根发簪的动向,或许能跳脱思维桎梏,猜出一二。
可惜了,知晓的是师无愧。
银环爱了苏梦枕太多年,苏梦枕也拒绝了太多年。曾经也有人劝苏梦枕,不如将就着娶了银环吧。可近年来,连劝的人也没了。
他们僵持了太久,所有人都认定了银环没有机会,认定了苏梦枕不爱银环,认定了苏梦枕不会娶银环的。于是,便是有人说苏梦枕动了心,又有谁会信呢。
“无愧,去帮我办件事,不必着急,只要仔细,定要好的。”苏梦枕疲倦的拥着身下的玉枕,声音很轻。
“是,公子。”
时间这玩意儿总跟有人追着它屁股后头追杀似的。一眨眼就从眼前跑了过去,一闭眼就是花开花谢零落成泥了。
苏梦枕依旧是冷清寒傲的苏梦枕。那一日的笑容与近乎柔情的语气都成了银环的幻梦。特殊的时间,属于雷纯,却让银环顶替了的幻梦。
银环又给苏梦枕换了药方,苏梦枕嗅出其中淡的近乎于无的腥气,捏着鼻子喝了。好在,药是越来越难喝,糖果却依旧很甜。
他为银环重新准备了一件礼物。那件礼物在秋天的时候到了银环的手上。
地契房契商铺。
苏梦枕靠着软枕坐着。师无愧将木盒交给银环,银环一一看过,苏梦枕为他考虑的很周到,地契不大,足够吃用。房契不坐落于繁华地段,却也靠近热闹的街道,出门采买方便的很。商铺都是好铺子,苏梦枕找了人专门帮他打理,卖布的卖成衣的卖首饰的还有酒楼和药铺。
他什么都替银环想到了,低调的办好一切,交给银环。怕自己走后,银环一个姑娘无有依靠,受人欺负,于是给予足够的金银。怕银环不懂打理,于是派了信任的人去打理,月月都会送上账册,由银环查账。知道汴京风云诡谲,大宋未必安宁,所以土地分散,不惹人眼红,商铺虽多,也不在一处,不教银环入了他人眼。
他近来越觉力不从心,能撑下去不死,苟延残喘多活几年罢了,要想再如从前般行事却是太难。江湖风云诡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摔了下来。
苏梦枕见他看的差不多了,账本这些也不急在一时,道:“这是你日后嫁妆的一部分。真等你出嫁了,十里红妆哥哥给你添上。”
银环眼睫一颤,近要落下泪来。好在多年隐忍不是白忍的,竟也忍住了。
这个男人,他爱慕了一辈子,其实不过想要他折一枝桃花送他。桃花没求到,却是沉甸甸的心意都捧在手里了。
也……也算足够。
真的是,他竟然将情哥哥活生生追成了亲哥哥。
他不再说不要不嫁,曾经的非你不嫁,曾经的为你陪葬,都被他自己咽进了肚子里,藏进了心里。
他点头,似是感激,似是放下:“好啊。来年,哥哥得送我上花轿的。”
苏梦枕手微微颤抖着,他握紧暖手炉:“怎么样也得背你上花轿。”
“说好了。”
“嗯。”不论如何,总得背你上了花轿,苏梦枕问,“可是,已有人选?”
银环笑了笑,将盒子里的地契房契一张张慢慢收拾好:“嗯,我想去神侯府。我喜欢那里,也喜欢那里的人。”
神侯府,四大名捕,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大捕头么?”苏梦枕轻声问。他猜测着,似乎这一个是最有可能的,最像银环会喜欢的,是银环多次提及的。
银环弯了弯眉眼:“不知道呀。到时候我再告诉哥哥,好不好?”
“好。”苏梦枕应。
当夜银环没有留下,他回了小院。
也是巧,王小石三更半夜不睡觉,路过小院外有见烛火还亮着,敲窗示意银环要不要吃宵夜。
银环打开窗让王小石蹿进来,看见他手里的食盒还嫌弃太少了不够吃。王小石坚决只分他一半,多了没有,最后还是被银环又抢了一大半吃了。
最后看王小石实在太可怜,补偿了他几块糕点和一个木盒子。
王小石晃了晃方方正正的木盒子:“里面什么东西?”
银环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口:“你不是会医么,我也没什么正经徒弟,没个正经传承。我就不会教徒弟。你帮我找找,要是找到了你觉得合适的就把东西给他,要是你一直没找到这个就送给你了。里面杂七杂八挺多的,都是我自己这么些年随手记下的一些东西。先说好啊,要是我运气好,自己找到徒弟了,你得还我的,我可不想重新写一遍这些东西。”
银环说的太随意,好像就是一时兴起,随口嘱托。
王小石答应下来:“若真找到了徒弟……”
“你先帮我教着,你教不了了再带来给我。我是真不会奶孩子。”
王小石被他装出的惊恐模样逗笑了:“行。”
枫叶红了,枯叶落了,西风起了。因为银环抗拒而被搬到隔壁的床又被搬回了苏梦枕的卧房,靠着苏梦枕的床头。银环再不抢苏梦枕那半张床了。
入冬后,苏梦枕突然发起了高烧,昏睡不醒。师无愧急的满屋子乱窜,银环干净利落的将人推了出去,拴上门栓:“师大哥你且在隔壁守着吧,明日清晨再来。”
银环的冷静影响到了师无愧。便如同师无愧相信有苏梦枕在就不会输一样,师无愧同样相信有银环在苏梦枕就不会出事。
“我在门外守着公子与姑娘。”师无愧道,“姑娘有事吩咐一声我便听到了。”
“外头要下雪了,去隔壁吧,该准备的我都准备了,你在门外我反而心不定。”
隔开房门与里间的屏风再一次横在了门前,得到明年开春天气和暖些才会挪开了。
师无愧被银环劝动,离开了。
银环坐在床头,托起苏梦枕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触手的皮肤热得烫人。银环拿帕子试去苏梦枕脸上的汗珠,另一手端起药碗,双手环着苏梦枕拿勺子喂药。
奈何苏梦枕牙关咬紧,捏着下巴药都灌不进去。银环叹了口气,抱着苏梦枕呆呆坐了一会儿,苏梦枕灼热的鼻息喷撒在银环裸露的脖子上,烧得银环那一小块皮肤都要熟了。
他低头含了一口药,咦,难为哥哥喝的下去又苦又涩又腥,银环差点没给恶心的吐出来。瓷碗与床头的木柜磕碰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银环托住苏梦枕的后脑,嘟着嘴亲了上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勉强强打开了苏梦枕的牙关,喂进了一半药进去。还有一半儿贡献给了他俩各自的衣服,顺着下巴漏了。
亏的银环这会儿用药量够大,漏了一半儿也不碍什么大事。
银环抹了抹自己和苏梦枕的衣服,再接再厉又含了口大的,用力的亲住苏梦枕的嘴唇。这回经验更足,少漏了点药出来,拿帕子全给接住了。
喂药可真是个体力活,银环将最后一口倒进嘴里,抱着个大火炉的他也折腾出了一身汗。
苏梦枕烧糊涂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苦涩的草药味道里,他嗅到了一味香甜浅淡的香气。
柔软的偏凉的嘴唇落在他的嘴唇上,腥臭的药汁被推了进来。苏梦枕拧着眉,下意识的抗拒,舌尖抵抗着药汁却意外遇到了推着药汁进来的舌叶。
苏梦枕这辈子没吻过什么人,一定要说一个,那只能是银环了。
银环总是不由分说的扑上来,不管不顾的,也有那么几次亲到了苏梦枕的脸颊嘴唇。那也算不得吻吧。唯有一次,最像吻的唯有那一次,香甜的甜蜜的吻,只是单纯的在指那个亲吻的味道。
那么现在呢。苦涩腥臭,其间却也有花的香气糖果的甜蜜。苏梦枕几乎立时便肯定,是银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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