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流年

    第二十八章  流年

    第二日早晨,银环吃饭的时候忍痛少吃了一屉蟹黄包子,半盘桃花酥,又从牙缝下头抠出半碗葱花蛋羹,整只崽子垂头丧气的。

    曲灵风较银环年长几岁,天生是个操心的性子,见银环表现的食量比昨晚少了一半,便担忧问他可是不舒服。

    银环捧着脸摇头,幽幽的瞧着面前的食物,嗅着诱人的香气,心如刀割,只想夺门而出。只能看着不能吃,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黄药师淡淡的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将蟹黄包粘了醋夹到银环的碗里,装作不经意道:“长个了吧,我说掂着长了分量。饭吃好了,才长个。”

    银环生平两大痛处,圆润与矮。

    就凭黄药师一句话,小崽子立时化郁闷为动力,将从牙齿缝里抠出来的蟹黄包桃花酥葱花蛋羹吃完了后还多添了一碗粥。

    曲灵风目瞪口呆。

    黄药师忍着笑,板着脸装了一把糖豆包进油纸里,再塞进小荷包里给银环挂腰上。

    “吃好了便教你师弟练功夫去,不许偷懒。”

    银环捂着嘴,偷偷的打了个饱嗝:“师父呢?”

    “我自有我的事情,怎么,我桃花岛大师兄竟然连教师弟入门功夫都不成?”黄药师面上装着一派威严,嘴上却尽给不满十岁的徒弟下套。

    “我成的。”银环下嘴快回道。

    “那就教去。”黄药师一挥手将大小徒弟一道解决。

    银环抱着木剑走出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他师父是想做甩手掌柜呢。他明晓得碧波掌法银环早两年便学了个精通,故意问他成不成,他一回答便好将小徒弟丢给他教。

    嘶,老男人可真心机!

    银环心中编排着自家师父,办起事儿来却是牢靠。

    曲灵风能得黄药师看中,自身天赋自然不差,银环年岁虽小却天生聪慧,教起人来也仔细周到。曲灵风原还觉他年岁尚小,只将他当孩子看,一日下来却对这个大师兄又敬又佩。

    无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师兄是天纵之才便罢了,一日下来精心教他无一丝不耐。曲灵风问的任何问题他总能答上来,再简单的问题也总回的认真,便是一招讲解好几遍曲灵风都学不会他也不急,自己吃着糖果笑眯眯的,还哄着曲灵风吃,安慰他不必急。

    有那么一二刻,曲灵风都觉得他们合该是年岁颠倒了,银环才该是年长的那一个。不过更多时候银环还是像个软趴趴的小团子,比如一被师父说胖园矮就撅着嘴不理人,又比如只要拿着糖果蜜饯稍稍一哄便又能哄得他眉开眼笑,全然不记仇。

    三年下来,黄药师又收了好几名弟子,三师弟陈玄风,四师妹梅超风,五师弟陆乘风,六师弟武眠风,小师弟冯默风。其中四师妹与银环同岁,五六七几个师弟都比银环年幼些,曲灵风年岁最长。

    黄药师依葫芦画瓢,新收的徒弟就扔给银环教。等打好的了基础再挑选出适合的武功兵器亲自教。自然,这个里面不包括银环。

    银环从来是黄药师教什么他便学什么的,其他弟子往往只得一样或几样真传,而银环早已包揽全部尽数学去。这倒不是黄药师偏心,而是银环学东西向来比他人更快。

    能被黄药师收入门下的都不会是庸才,但能如银环一般近乎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也是没有的。

    奈何,再冰雪聪明如银环也是有苦手课业的。例如他打死不肯学医术,黄药师一说要教,他就跑,比兔子还快。

    黄药师精通乐理,喜爱乐声,要教银环弹琴。银环死活不肯碰那张红木古琴,拉着黄药师去乐器铺子说要买箫。箫就箫吧,可他口中要买箫,最后却挑了支笛子。回了岛后才发现自己的这管“箫”与他师父的箫不在同一族谱。你说这气不气人。

    还有更气人的。

    银环乐感不好。他……学不会。

    不管是笛子是箫都是一样的魔音贯耳,天生没长那根神经。黄药师不信邪的教好几年,银环苦哈哈的学,硬生生从魔音贯耳练到了宫商角羽在调子上,当银环顺顺当当吹出一首曲子,还全在调子上的时候,不论是黄药师还是银环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了人生巅峰。

    被大师兄的笛声摧残了好几年的师弟师妹们也同样喜极而泣,跪着求他们师父放过师兄吧。

    黄药师没放过他们的师兄,选择放过了自己。笛子该练还得练,既然曲谱会背指法也学全了就自己练去,练好一首曲子就许银环一个心愿。

    曲灵风他们无法理解黄药师为何如此定要银环学曲子。也就银环晓得,他家师父偏执又倔强,他一旦开始学了笛子就一定要学好,不然黄药师自己心里头不舒服。就跟一副好好的画突然多了一道突兀的墨迹一般,怎么看怎么难受,一定要给修改好。

    银环恨不得将当初夸口师父教什么便学什么的自己扔进东海里喂鲨鱼。乖乖,笛子可真不是人学的东西,吹得他腮帮子都酸了。可再不喜欢还是得学啊,已经逃了医,不能再逃乐了。只要师父高兴,他咬着牙必须学,还得往好了学,精了学,务必让师父落在自己身上的笔墨尽善尽美。

    银环安慰自己,学笛子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可以对师父许一个心愿诶,这多诱人。像不像是吊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 。

    啊呜,好吃。

    上元佳节,每一年黄药师都会带上徒弟们一块儿出岛到城里头玩儿一夜,第二日再回去。

    黄药师包下了一座客栈,他们白日到了客栈各自休息,该打扮的打扮,该睡觉的睡觉,夜里结伴出去再结伴回来,至少两个人一道,谁也不许落了单。

    较往常而言多是一帮人热热闹闹的出门,走过一段路后银环负责拽走黄药师,师弟师妹们负责往疯了玩。黄药师也知道若自己在,估计除了银环外没一个能玩尽兴的,便也都配合着。

    一年两年三四年,大家几乎都默认师父与大师兄永远的形影不离,永远的相伴相随。

    刚入门的时候也不是没人嫉妒羡慕被偏爱的大师兄,只是大师兄太优秀,师父太理所当然。

    他们一入门便是银环教他们功夫,师父脾气上来打骂惩罚总是有的,多是大师兄帮着求情。大师兄天纵之才,大师兄望之可亲,大师兄待人友善。这样的大师兄谁不喜欢。

    而师父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大师兄的偏爱。桃花岛门规之一,满岛桃花皆为大师兄所有,不经大师兄同意不得采摘碰触。哪怕大师兄渐渐年长也一直与师父住在一块儿,整座桃花岛六七个师兄弟也只有一个大师兄敢在师父面前撒娇耍赖,师父也不气恼。

    其他弟子想都不敢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后脖子凉凉的。

    华灯初上,各师兄弟收拾妥当在客栈二楼走廊碰了面,一二三四五六,齐了齐了,走着。一帮少年人挨挨挤挤嘻嘻哈哈的闹着下楼,楼梯刚好走了一半,在拐角处,走在第一个曲灵风突然停下了脚。

    梅超风提着裙子撞到他的后背:“二师哥,怎突然停下了?”

    武眠风和陆乘风正拉着陈玄风叽叽咕咕不知道乱出什么主意,闹得陈玄风脖子耳朵一块儿红了个透,气愤的一人给了一手肘。

    年纪最小的冯默风从中间钻出来,兴奋的直蹦跶:“二师哥二师哥,我们先去买糖葫芦吃吧。二师……”

    曲灵风反应过来,拉了冯默风一把。

    冯默风一低头,差点将梅超风塞他嘴里的糖豆给囫囵吞了下去:“师……师父。”

    下一刻,桃花岛的花骨朵们集体安静如鸡。

    无他,实在是黄药师的脸色太难看了,黑得能滴出水来。他们毫不怀疑,若他们此时惹到师父说不定就要被宰了。

    黄药师坐在临街靠窗的桌子上,桌上摆了三两下酒菜,一壶上好女儿红,一个人占了整个大堂。他黑着脸自斟自饮,闻声也只是答应一声,再不说话了。

    梅超风等人面面相觑,装成了一群鹌鹑,力求不惹注意,无声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师父千万千万不要注意到他们,一个眼神都不用给,真的。

    一帮小的跟做贼似的,路过黄药师时排着队飞快行礼喊完师父就撤。面上端是正经,步子却一个比一个急。

    黄药师眼角一抽,单手按住额角,尽量让自己忽略自家养的傻鹌鹑们。今天就让他们开开心心的去,欢欢喜喜的回吧。黄药师这样告诉自己,却在看到他们成群结队,手挽着手的时候脑子的弦突然崩断。

    他没忍住一甩衣袖将一二三四五六一把卷住给全甩出了门,哽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那口气顺势泄了出来:“要去就去!哪来那许多繁文缛节!”

    “哐……”

    客栈的大门被很很拍上,震的门框抖了三抖。

    桃花岛的花骨朵们一下暴露在寒风之下,最后的陈玄风离客栈被拍上的大门就那么一丝丝门缝的距离。他木了片刻,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好,还在。

    黄药师将一帮小的都赶了出去,继续没滋没味的喝闷酒,胸口一团火怎么都消不下去,酒越喝越气闷。

    门外大街已初见热闹,各色花灯依次高挂点亮,一群小孩子嬉笑打闹着从街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嗒嗒的脚步声轻而快。烛火燃烧的味道顺着门缝飘进来,不依不饶的往黄药师的鼻子里钻。

    他推开窗,孩童的嬉笑声行人的笑谈声店家热情的叫卖声,人世喧嚣猝不及防裹挟着寒风的扑面而来。一排排花灯将整条长街铺满点亮,摊铺都拿出或精致小巧或奇特巨大的花灯,吸引客人的锣鼓声这边方停那边又起,不仔细听去,恍若是连成一片,不曾停歇。好一繁华不夜城。

    这样的场景黄药师看了许多年,口上嫌弃吵闹,却是第一次真的觉得觉得热闹太过,繁华太空。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堂,望着窗外,对面卖元宵的老板支起摊子,热气氤氲,蒙蒙一片。

    他一时失神,手捏着空了的酒杯半晌也不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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