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匆匆

    第四十章  匆匆

    门一关,他拢了拢棉衣,指了指堂后的小间:“抱那儿去吧。”

    男人答应了一声,虽瘸了腿,动作却很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个功夫不弱的。他将孩子放到了后间的床上,又回来推银环。

    银环将小药箱放在自己腿上,又拿了烛台,正为难一只手可能推不动自己,男人便回来了。他抬头道谢,目光却忽而凝滞了。

    这个男人不止声音耳熟,连面貌也熟悉得令人心慌。

    他极力遗忘的过去排山倒海以不可抵抗的姿态将他淹没,银环眼前黑了一瞬,头忽而不可忍受的痛了起来,让他觉得连呼吸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他皱了皱眉,倏的收回了目光。

    他垂下眼,展开眉,神色淡淡的,唇角应当是一个笑。

    “灵风,孩子怎么了?”

    曲灵风心神大震,他抿了抿唇,声音低哑:“突然发烧了。”

    银环将烛台递给曲灵风,诊了脉又瞧了面色,清清秀秀的一小丫头,瞧着没几岁大,烧得脸蛋红彤彤的,缩成一团在床头,惹人怜得很。

    银环从小药箱里掏出了个药瓶,取了颗药喂给她吃下,口中同曲灵风道:“别担心,药吃了就好了。”

    他将腿上的小毯子盖到孩子身上,“她等会儿烧就会慢慢退下来,你将堂里的炭盆端近些吧,等会儿该凉了。”

    曲灵风答应了一声,取了炭盆来,帮孩子擦了擦汗。见银环慢吞吞的推轮椅在药柜前抓药,又过去帮他。

    银环够顶上的药柜确实艰难,索性自己只动动嘴,让曲灵风来。

    他抓药十分准确,好像已经抓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根本用不上秤。但想来还是一样样在秤上称了,再倒进纸里。

    曲灵风站在他背后,瞧着他裹在厚而臃肿的棉衣里,却越显消瘦的模样,终于开口:“大师兄……”

    银环手一颤,桂枝落了些在桌子上,他将药捞回来:“我早不是桃花岛的人了,一个叛徒罢了。”

    他神色冷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下来:“你呢,哪儿来那么大个小丫头,叫什么?脚又是怎么了,谁伤了桃花岛二师兄?”

    他只问曲灵风,却绝口不提自己。

    门外的风吵嚷的厉害,银环按了按额角。

    曲灵风向来沉稳又内敛,他默了片刻,低声道:“她同我姓,叫傻姑,她母亲说傻人有福气,过得快活。她母亲养她不起,便我养了。我……不久前,被黄岛主赶出来了。”

    银环一愣,回头瞧他:“怎么回事?”

    曲灵风反问:“你呢,又是怎么回事?你腿怎么了?”

    他放轻了声音,声音沙哑。

    “我腿没事儿,就是懒的。”银环笑了笑,转过头来,“罢了。我去将药熬了,小间柜子里还有床被子,你晚上先凑活睡一晚吧。明天孩子好了,你拿药回家煮了吃就行。哦,对了,你的脚我给你看……”

    “师兄!”曲灵风压低了声音,却莫名像是野兽痛极了的嘶吼。

    银环停住了,他僵在轮椅上,曲灵风在他背后直直的盯着他。

    一者神色淡漠,一者强忍泪意眼都红了。

    无声的对峙,终是银环叹了口气,按住自己的额角,轻松道:“我将功夫废了。怪我,当年轻功学太好了,经脉毁的严重了些,养养就好了。”

    曲灵风半晌没说话,银环转头,昏暗的药铺子只点了零星两盏灯,北风在屋外嘶吼咆哮,颇有不死不休的气魄。屋内的人借着摇曳的灯,只觉得陌生。

    那个坐着轮椅身形消瘦神色淡然的人是谁,那个难掩沧桑,跛脚忍着泪的男人又是谁。

    怎么像是两个陌生人。都是面目全非。

    “我这条腿是黄岛主打断的。超风与玄风私奔了,私奔前还偷了黄岛主的《九阴真经》,打伤了师娘。师娘本就有孕在身,又一直身子弱,一时伤重。师父怒极,将我们所有人都打断了一条腿,赶了出来。”

    他娶亲了,有孩子了。

    喧嚣的风停了,残破的枯叶也不嚎了,世界安静了。

    前路后路转眼断尽,从前未来尽做飞灰。无边黑暗笼罩而来,而他不知,何去何从。他牵着一个人的手从第一眼到十六岁,在他十八岁那一年终于彻底成了一个人,迷茫了却又逼迫着自己坚定。他还有债没有还完。

    银环点了点头:“那,你先休息,我去熬药。等会儿喂孩子喝了药,我再看看你的腿。”

    “治不好了。”曲灵风抹了下眼角,“师兄,你没什么要问的么?”

    银环捏着药包,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他张着嘴拼命的吸了口气,才发出自己的声音:“明天吧,明天我们再说。灵风,明天吧。”

    “明天傻姑好了我就走。师兄,我实在不明白你和师父到底置什么气。师父一直在外面,找了你两年,若非师娘有孕,他可能现在还在外面找你。师父找不到你,性子便越发不可捉摸,我总是在想,若当年你没走,我们今天会是什么样子的。”

    曲灵风一向是个体贴的人,这个时候还压低自己的声音,压抑着一腔怨愤,却更教人心口发紧。

    “我知道怪你不得,但我还是忍不住怪你。我不能去怨师父,我就只能怨你怨超风怨玄风。我至今不明白,她与玄风两情相悦我们所有人早看出来了,他们为什么要私奔。还是说,只是为了《九阴真经》?”

    银环听着听着,心却沉静了下来,一切都再度沉入波澜不起的水面下。

    “别的我不知道,但若我没走,桃花岛今天一定是另一天翻地覆。”银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起皮了。他垂着眼眸,目光空落落的哪儿都停留不住。

    他深思了片刻,“超风……许是我那时候吓到她了。她怕师父不同意她和玄风在一起吧。其他师兄弟呢,你们就这样分道扬镳,别的不说,默风最小,眠风也是早没什么亲人了。我们到底,就算都被赶出来了,也是一块儿长大的。我们将他们找回来吧。黄岛主那里,有我给你们交代呢。”

    “什么?”

    银环摆了摆手,催促道,“去看孩子吧。明天你看能不能联系到其他师兄弟,可以的话也给超风他们递个信。其他的我试试。太晚了,我们明天再说。”

    熬药,喂药,夜色深了,锣敲了三声后银环才回了房间。

    他摊开宣纸,呆愣愣的坐了许久,提笔写道:“今日见了灵风了,他养了个小丫头,很是可爱。灵风同我说了些话,我想了又想,实在不快活。只好将你又捧出来了。”

    他难得真正平和下来,“同你说个好消息,我好像不久便能还完债了。等我还干净了,我们去洛阳看牡丹吧。慢慢走,先去洛阳,我喜欢那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洛阳。从洛阳开始,一路往北走吧,我哪儿都想去,什么地方的好吃的都想尝一尝。天下那么大,十年二十年都可以走下去。”

    他写道:“我们一起从江南烟雨走到大漠孤烟,从青丝三尺走到满头白发。你说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看遍万里河山,吃遍千里江山,然后找一个安静地方一起睡下。”

    “我一定一定不喝孟婆煮的茶,听说不好喝的,我不要喝。然后下辈子早早的遇见你,我要比你年纪大一点儿,好护着你。你脾气那么臭我让让你,不同你生气。我遇见你后就告诉你,上辈子我喜欢了你一辈子了,真真正正是一辈子。这辈子我们换一换,我来对你好,你来喜欢我吧。”

    “上辈子的话我就不同你说了。你上辈子很疼我,什么都由着我。我可能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上上上上……遇见你之前的轮回都不是很开心。但是你送了我一朵桃花,我就觉得这辈子太好了,足够了。真的,你上辈子送我的那一枝桃花是我见过最好,最美好的花。”

    “但是你要记得这辈子我们换一换,你别对我那么好。上辈子你给我太多,我贪心不足,反而难过。这辈子我对你好,你来爱我吧。你别对我那么好了,你能不能,你只给我折一枝花就好,你只需要送我一枝花,我宠着你一辈子好不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好好对你。”

    红烛燃到了底,烛泪划到桌上凝成鲜红色。

    昏黄的光越来越黯淡,宣纸上的字端正又清晰,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清清楚楚,从头至尾,黑白分明。

    “说好了,这辈子你对我好,我来爱你。我们天南地北一辈子走过去呀。下辈子,你记得喝孟婆茶,我就不了,我怕苦,孟婆茶太苦了,我就不喝了。这样你在喝茶时我早早就走过了桥,下辈子我比你大,我来找到你,我们换一换。我待你好,你来爱我。你一定记着,好好喝茶。我不喝。”

    我一定不要喝。我得记着,你送了我一枝桃花的。

    “当然了,我虽然先你过桥,但是你得慢慢的喝茶,喝太快呛着了我心疼的。我就不在桥头等你了,故事里站在奈何桥桥头等人的鬼太多,又往往等的可怜。我过了桥,在下辈子好好等你来。”

    银环搁下笔,他吹干墨迹,仔仔细细的将宣纸叠起来放进匣子的最上面。匣子关上,锁起来。

    锁那么结实,钥匙怎么就那么脆弱呢。一折就毁了,打不开了。

    银环连夜将匣子埋了。他倒是想烧,还是舍不得。

    里头装着他的意中人呢。爱恨悲欢,都在里头了。

    得不到,那就扔掉吧。只要曾经美好藏在怀里,想来也是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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